摘自《乾隆皇帝的十张面孔》
张宏杰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9年4月出版 定价:28.00元
壹乾隆十三年,入仕已四十七年的老臣张廷玉在漫长仕途上第一次遭遇到了处分。
十三年九月,“皇家出版社”文颖馆修成了皇帝的《御制诗集》,进呈御览。皇帝翻阅一过,发现了几处错别字,勃然大怒,遂命将大学士、文颖馆总裁官张廷玉等三人“交部议处”。这是张廷玉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议处”,虽然处分不重,已足使他惊心。
这一年冬至那一天,翰林院按惯例,为去世不久的孝贤皇后写祭文,文中用了“泉台”二字。尚未在丧妻之痛中解脱出来的皇帝又吹毛求疵,认为这两字不够“尊贵”,用于常人尚可,“岂可加之皇后之尊”,以大学士张廷玉为首的管理翰林院官员以“全不留心检点,草率塞责,殊失敬理之义”的罪名,罚俸一年。此诏一下,张廷玉更是心胆欲碎。
贰张廷玉本来是中国历史上最幸运的大臣之一。
虽然高处不胜寒,但张廷玉却有本事在高层政治这一高危区域如履平地,步步高升,走出一波惊人漫长的大牛曲线,成为清代文臣最成功的代表之一。
张廷玉,安徽桐城人。他出身书香门第,二十九岁高中进士,并被点为翰林。三十三岁那年,他获得了一次与康熙交谈的机会,给皇帝留下了极为良好的印象,认为他持重得体,遂“奉旨侍直南书房”,成为皇帝贴身低等小秘书。由于服务出色,四十五岁时升为副部级的礼部侍郎。
康熙去世,雍正登基,见他“气度端凝,应对明晰,”迅速升他为礼部尚书,参与机密。
乾隆即位后,对这位三朝老臣更是优礼备至,继续奉为汉臣之首。他平时和张廷玉说话,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张廷玉上朝时,皇帝从来不忘了提醒身边太监上前搀扶,生怕老人家有什么闪失。乾隆二年,皇帝特封张廷玉为三等伯爵,开了有清一代文臣封伯的先例,恩遇可谓至渥。
叁截止到乾隆十三年前,张廷玉在政治最高层一直稳如泰山,四十多年从没有犯过任何错误,这在整个中国历史上是十分罕见的。不能不说,这个人身上确有过人之处。
首先,张廷玉有过人的才华。张廷玉自康熙四十三年入值南书房,为皇帝起草文件起,就充分表现了出色的秘书天才。雍正即位之初,屡有诏命,皇帝“口授大意,(张廷玉)或于御前伏地以书,或隔帘授几,稿就即呈御览。每日不下十数次,皆称旨。”每次雍正口述后不过片刻,张廷玉即可拟就,每日十数次从未出过差错,其文思之敏捷实非常人所及。
张廷玉办事非常勤勉,为皇帝服务不惜心力。史称他晚上退朝后还要点双烛治事,即使已经就寝,还经常在枕上思索所拟之文,或觉不妥,立即披衣起身改正。他心思缜密,记忆力极强,能将各部院大臣、全国疆吏的出身、经历以及各司员府县甚至胥吏的姓名、籍贯丝毫不差地说出来,就像一个活档案库。
当然,这只是他仕途成功的一半原因。另一半则与才华无关。
张廷玉是康熙时期的大学士张英的儿子,这是他人所不能及的先天优越之处。为了让张廷玉光大家门,张英言传身教,传授给他大量做官的秘传心法,所以刚刚进入仕途的他就以成熟老练的风姿展现在朝廷之上,引起了康熙皇帝的特殊注意。
在父亲的启示下,张廷玉年纪轻轻,却已深通“为臣之道”与“保身之术”。
熟读经史而又得到父亲独门密传的张廷玉早就认识到,为臣之道不外两个重点:一方面要能从君主那里成功地猎取功名富贵,另一方面又要不为皇帝这只猛虎所伤。这就好比火中取栗,实在是一个高难度动作。
张廷玉深知,皇帝最防备的,是大臣的私心。在明主面前,只有以退为进,以无求为求,以无私来营私,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为官数十年,处处事事都从皇帝的角度出发去考虑和判断,从不露骨主动地为自己牟取私利。朝廷上下公认他为人淡泊宁静,气质和平。乾隆皇帝夸奖他“风度如九龄。”他平日生活无声色之嗜,办事出于公心,从来没有贪渎指控。他做主考官时,有人欲通关节,以微词试探,他赋诗以辞道:“帘前月色明如昼,休作人间幕夜看。”
肆除了以上这些原因,张廷玉身上还有一个突出特点,就是“柔”与“顺”。
张廷玉对历代大臣得祸之由深有研究。他认为,做高级大臣最忌讳的有以下几点:一是性格过于刚直。二是做事过于讲原则。只从国家民族角度去考虑问题,却不顾及帝王个人心理隐私,以社会正义去挑战帝王的一已之私,终至不死不可。三是权力过大,不知谨慎。历史上倒楣的权臣多是由此。皇帝与大臣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不同,性格气质思维方式及个人偏好不同,不可能事事都想到一起。与皇帝意见相左之事既多,不免日久生怨,积隙成仇。
张廷玉在政治生涯中,全力避免犯以上错误。他的政治信条是绝不要因为政治思路的差异而与君主产生冲突。因此他不做政治家,而只做大秘书。不做思想者,只做执行人。他是那种有才干,有风度,没思想,没坚守的奴才典型。在明主身边,他是一个襄赞有功的能臣。在暴君身边,他也会是一个避祸有术的“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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