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亥革命后陆续出现的十几位军阀里,陆荣廷是最值得探讨的人物。他以一个集孤儿、叫化、小偷、流浪者诸卑贱于一身的"蛮人"(20年代军阀中独此一人),做到了两广巡阅使,在武林政客中纵横捭阖,主桂10年。他既有骑马紫禁城的"殊荣",又有能为百姓炒牛下水这样的"贱事";既是拥兵自重的军阀,又不与传世门阀联姻;既拥孙(中山)而又气孙;既拥袁又反袁;既降清又反清;既守旧而又能连滚带爬跟上时代,殊属不易。总之,从出身到行藏,民国史上很难找到一个类似陆的充满矛盾的人物,确是同时代军阀中值得认真研究的人物。 一、集体无意识--陆荣廷人格之根 军阀是中国的"特产",封建末世的回光返照,对他们的历史逆动作用已经说得很多了,勿需赘言。但过去在评论这一类人物时往往使用非此即彼的评价体系,人物过于脸谱化,千人一面,有点像京剧舞台上的曹公。一遇到这些人的另一面--某种条件下所做的顺应历史发展潮流的事,便觉得尴尬,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也不知道怎样用了,大抵以主客观相分离,客观上说起到某种进步作用而一笔带过,难以中的。对陆荣廷的评价就常常遇到这种尴尬。这里涉及到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基本观点,即人的本质。马克思有一句名言:"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个总和在所有的人的身上都同样无法避免,否则他便成了"抽象物"。但同时又必须承认,由于每个人所处的环境、地位、经历不同,这种总和在不同的人的身上其层次、厚度、结构是千差万别的。正因为如此,评价人物最忌千人一面。以陆荣廷而言,他一生中的种种矛盾现象,不过是多元文化、多重生活积淀的产物。
陆荣廷有个特点,他终生绝大部分时间都没有离开壮乡这块土地,即使后来发迹,也依然大部分时间蜗居宁武庄,这就使得他身上有着浓厚的壮文化"血统"。他少年时代曾在武鸣县城打工流浪,这里是通往桂西的必经之路,商贾云集,为汉文化辐射桂西的咽喉,因而他在这里又受到了汉文化的深刻影响,学会了汉话(粤语和柳州话),以后在南宁、龙州、桂林、广州、北京又加深了汉文化的厚变。这样,在他身上便有了壮汉文化的多元融合。他在中越边境作"义盗"长达十多年,与越南百姓多有接触,参加过抗法战争,对抗中也摸清了番鬼的一些特点,这使他懂得了一定的异国文化。在生活上,他有极为悲惨的童年,后来发迹,则过上贵族的生活。在军事上,从衙门当差到绿林驰骋,后来做到了广西督军,护法中指挥桂粤湘联军,拥有数万兵力,被称为"陆老帅"。在政治上他从被歧视被压迫的最底层,先反清抗法,而后降清,做了清朝的大员,直到两广巡阅使,并提名为副总统候选人。
总之,在他的身上,从生活到政治地位,前后有极大的反差,这是陆荣廷经历的一个很大特点。但纵观他的一生,壮族文化在他的身上占有主导的地位,是他人格的根。他的一些令一般人难以理解的行动,只有用壮族传统文化才能解释。陆荣廷身上壮文化的积淀是深厚的,武鸣这个地方是壮人聚居区,90%以上是壮人,至今壮文化仍居绝对优势。陆的童年便在垒雄村壮人中度过,父亡母嫁,得到特教妈的抚养。在这里,壮族百姓以农为本,淳厚、朴实、吃苦耐劳、互相扶助、知恩必报、互相谅解以及壮人特有的表达方式、生活习俗等,哺育着他成长。他是在壮文化乳汁中度过童年的,乡村的趣意对他产生终生的影响。到了县城,城里依然是壮人的天下,周围尽是壮族农村,和壮族乡村一般圩场也没有多大差别。壮话是街上的共同交际工具,为数不多的汉人店铺,也以壮话为交易语言,因为购物对象绝大多数是本县壮人。后来到了龙州,龙州也是以壮人为主体,水口则是壮人的天下,陆荣廷在此学到了一口流利龙州土语区壮话,仍然受壮文化的熏陶。从童年、少年到青年,在他性格形成时期,始终没有离开壮乡,因而他的行为方式、表达方式、生活习惯都有着浓厚的乡村壮人传统。这种文化的熏陶是无意识的,润物细无声。
按照荣格的理论,人的心理结构总体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无意识(本能的生理的需要),第二个层次是隐意识(直觉、顿悟),这两层又统称之为前意识或潜意识,第三层次才是意识(认识、感情、意志)。人的意识不是无本之木,它的根深深地扎在抚育其成长的文化土壤之中,荣格把这称为集体无意识。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是一种超个体意识,它积累了某一人类群体几乎有史以来的所有经验和情感,形成深层的心理结构,是人格和生命之根,叫做种族记忆。他还认为集体无意识是从未知的深渊中涌出来的,而"意识好像一个婴儿,天天从原始的无意识子宫中诞生。"他在《集体无意识的概念》中指出:"集体无意识是人类心理的一部分……它不像无意识那样依赖个体经验而存在,因而不是一种个人的心理财富,"而是"一种集体的、普遍的、对所有个人来说都是相同的非个体的第二心理系统"。从民族文化长期积淀这个角度来看集体无意识这一概念,它无疑有极为深刻的涵盖力。当然,作者认为"这种集体无意识并不依赖个人而得到发展,而是遗传的。"当然,对这种笼罩在黑格尔绝对理念阴影中的理论,连欧美实证学家都摇头不已,我们也不能同意。但种族记忆这一概念对民族文化的积淀表达得极为深刻。前面说过,陆荣廷是在壮人中长大的,正是壮人的集体无意识铸造了他的性格和人格,在无意识当中影响着他的行动。 二、简朴恋土--壮化的生活方式 陆荣廷的家庭令人饶有兴味。按中国汉族正统封建伦理观,发妻非同小可,从达官贵人到平民百姓,都讲求门当户对、明媒正娶及红花贞女。而达官贵人的婚姻,往往是政治交易的筹码。但壮人的上述观念相当淡薄,特别是在一般平民百姓中,既不讲究从一而终,也不计较是否处女。相当多的壮族地区,几乎没有讲究处女这一观念。人们在歌圩上唱歌相合即为夫妇,根本不问对方是不是少女或二婚。特别是武鸣这个地方,过去非常讲究情人的"知名度",歌圩上女青年各拿出五色饭与小伙子们围圈而坐,欢聚交游,小伙子们喜爱谁,就抢吃谁的饭。哪个姑娘的饭被抢光了,视为荣耀,她的情侣更加爱她,呵护她。如果谁的饭没有人动,便倒霉了,她会一气之下把饭扔掉,哭着 [1] [2] [3] [4] [5]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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