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锐的小说,常常有一种沉重感和苍凉感,十年前读《旧址》是这样,十年后读《银城故事》(《收获》2002年第1期,长江文艺出版社即将出单行本)也是这样。这部小说以唐代诗人王之涣的千古名诗《出塞》提领四章: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银城故事》也竭力追求像这首古诗一样的悲怆的格调和悠长的意境。 《银城故事》接续了《旧址》的足迹,它写了一个既是虚构的又是实在的银城,“虚构”是说它是小说作者想像的产物,“实在”是说它有着作者李锐故乡四川自贡的清晰的影子。《银城故事》与《旧址》一样也是写历史的,但它的时间跨度却很短,就定格在1910年秋天中秋节前后的几天:一场蓄谋已久的银城暴动失败了,三个年轻的银城同盟会骨干人物———欧阳朗云、刘兰亭、刘振武———通通走上了不归路。这是一个沉重、苍凉的历史悲剧,跟《旧址》一样,作者也没有在小说中现身说法评说历史的是非,这依然需要通过读者的回味和思索去完成。 李锐在一次访谈中曾说,他很赞成史铁生说的“从个人出发去追问普遍的人类困境”的说法,而他的“银城系列”就是这样的追问。我想,从作品的实际出发,把它理解成是对“人类精神困境”的追问也许更为确切,因为一般小说都不可能直接正面地表现人类的历史进程,而是通过形形色色的人物的活动,表现人类的精神进程,通过人类的精神进程,折射其历史进程。小说里面的几个主要人物———欧阳朗云、刘兰亭、刘振武、刘三公、聂芹轩,哪一个不是陷入一种精神的困境中? 作者在描写这些人物的时候,深入到他们的内心深处,注重表现的是他们的精神困境,而不以革命和反革命、暴动和反暴动来人为地划出“正”和“反”两个营垒,这样就避免了对人物可能产生的简单化、脸谱化的处理。李锐以他的凝炼的文字所描写的这些人物,尽管还不显得丰满(也许是作者过于吝惜他的笔墨了),但给人留下的印象还是深刻的。 李锐说,历史是他两部小说的隐含的主角,那么,在上述这些人物的背后,一个更大的人物当然就是历史了。尽管在小说中,作者并没有直接出面对历史评头论足,但在这个沉重、苍凉的历史悲剧当中,我们还是感悟到了作者对历史的深深追问。正像作者在“题记”中所表露的,“在对那些漏洞百出、自相矛盾的历史文献丧失了信心之后”,他就虚构了这段历史——在作者看来,也许这是更为真实的历史。在这个虚构的、作者认为也许是更为真实的历史中,隐含着深刻的寓意,那就是对于正统的历史文献的否定,对于那些所谓大写的历史的重新书写。是耶?非耶?自然尚待公论,而不能仅凭作者的一己之见。 对有些读者来说,读《银城故事》可能会觉得有点沉闷。李锐似乎不太看重当下一些读者追求快节奏、多快感、强刺激的阅读需求,在《银城故事》中,他是用一种比较平缓的叙述节奏,还夹杂着不少与暴动事件无关的凡俗生活、凡俗人物和山川风物、风土人情的描写,缺乏耐心的读者也许不能很快进入其中。李锐本人十分钟爱他的这些描写,认为“山崩地裂和琐碎平凡是我这部小说不可分割的两部分”,不过,我倒觉得,对一部10多万字的小长篇来说,后一部分(或如李锐自己所说的“闲笔”)的描写的确是嫌多了。但李锐执著于对历史和人类精神困境的追问,对作品的蕴涵和意境的追求,对语言文字的精美、凝炼的打造,而不是被动地去屈就读者的阅读兴味,这在粗制滥造的消费性影视、音像、网络和文字读物如铺天盖地蜂拥而来的当今时代,在浮躁喧嚣的当今文坛,确实是难能可贵的!李锐也许有必要对自己的写作策略加以调整,李锐的作品也应该引起人们更多的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