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读的最多的书,是中国古典文学和三十年代那些作品,我欣赏这些作品。当社会上盛行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时,我写的都是我在乡下生活过的东西,等到我真正体悟了一些问题,开始写类似的反思内容作品时,那股潮流已经过去了。在1980年左右,我的《厦屋悼文》、《沙地》、《好了歌》一批作品都是反思社会的,别人都不那样写,我却开始了与我之前并不一样的写作。这就如春天来了,所有草木都要生叶开花,草木的生叶开花又是不一样的,时间开得不一样,颜色、气味也都不一样。
记者:就是《沙地》、《好了歌》这些作品,在1982年受到了尖锐的批评,评论家认为你的政治性不强。
贾平凹:那是1982年,西安“笔耕”文学评论组召开了我的小说创作研讨会,我也去了。大家批评的,是说这些作品伤感、虚无,认为我没有以前那种清新明快了。
记者:那应该是你第一次遭遇比较大的批评,此后你回到家乡商州,走遍商州。后来,你因为1982年出版的《商州初录》,被认为是寻根文学的滥觞者。回到家乡,是你在着意寻找自己的“根”?这种“根”又是什么?
贾平凹:写了那批反思社会的小说,很快觉得没什么写的了,因为那些小说内容还不是我非常熟悉的东西,写起来不是那么得意。我检讨自己是文学上的流寇,应该有一块写作的根据地。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我返回了商州故乡,一个县一个镇的走了一遍,幼时的记忆重现,又所见所闻,觉得写写故乡的人和事,非常得心应手,就写起来,这便是《商州初录》。《商州初录》出来后,反响很好,自己就又几次去商州,记得当时去了以后找当地的一些朋友,毫无目标地走村串镇,饥了就在村民家吃,天黑了就投宿小店,住下了就在笔记本上记录当天的感受,非常地快乐。当然,不曾料想到,这一两年的生活使自己染上了病,此后十五年病才好,又经受了非常大的痛苦。寻找写作的根据地是我当时游历商州的目的,《商州初录》及“再录”、“又录”,和后边的一系列关于商州的小说、散文是这次改变写作方向的结果,而后来的“寻根文学”由一家刊物提出后,把我列入其中了。另外,在我的《商州初录》之前,我发表了我那时的一些创作上的想法,即《“卧虎”说》,那篇文章也被别人看作是寻根思潮中的重要宣言之一。
记者:回顾几十年的文学风潮,都是先有了创作,后被一些刊物总结后提出一个名称,再有意组织,就形成了风潮。对于这种一阵阵的文学风潮,你怎么看待?
贾平凹:最初写时,是没有想风潮这些问题的,当被评论家说到,肓从和模仿的就多了,以致越往后,这类作品就越失去原创性,流于故意写些过时的落后的东西,或徒有形式而内容空白。
2
(创作转折)
他们闯过了雷区,踏出一条道来,我就来了
80年代是中国文学极重要的年代,没有那个作家不受西方思潮影响的。当时一些更年轻的作家,他们以新的思维、新的写法登上文坛,我是极其兴奋,不管这种作品成熟与否,但从此一切改变。有人反对,那是他们也想变但一时变不过来,就又退回去以保存自己利益而反对。
记者:《满月儿》的得奖,让你以一个作家的身份被文学界认可,《商州初录》的诞生,让你成为一个有自己风格的独特的作家,而1987年出版的《浮躁》可以说使你声名大躁。那时著名评论家阎纲说你是“关中才子”,老作家汪曾祺说,“贾平凹是当代中国作家里的奇才。他已经超出了‘作家’这两个字的局限”。
贾平凹:《浮躁》我写了好长时间,它让我吃了许多苦,倾注了我许多心血,我曾写到中卷的时候不止一次地窃笑:写《浮躁》,作者亦浮躁呀!当时我说,我再也不可能还以这种框架来构写我的作品了。换句话说,这种流行的似乎严格写实的方法对我来说有些不那么适宜,甚至还有了那么一种束缚。我是有意识在这一部作品里修我的性和练我的笔,扼制在写到一半时心态浮躁想当文学家的鬼欲望,而冲和、宽缓。可以说,我在战胜这部作品的同时也战胜了自我。
记者:当时有两股潮流,一是先锋文学,一是延续传统的写作,而你在这两股潮流之外。你怎么看待当时同代人的写作,你又如何坚持自己的主张?
贾平凹:《浮躁》之后,我虽然仍在写商州的内容,但像《浮躁》这种写法就结束了。当时,先锋文学出现了,势头很猛。我也热切关注着这种思潮,但我没有选择那种写法,又觉得一些先锋文学作品太刻意模仿西方文学,我不愿意在那方面努力。我的想法是:文学革命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在作品境界上,也即对于人的思考上、文学功能认识上、价值取向上,要借鉴西方现代文学,但形式上、根源上、趣味上一定得是中国的、民族的。
记者:上世纪80年代是西方思潮大量涌入中国的时代,这股思潮对你当时的写作和思想有什么影响?
贾平凹:80年代是中国文学极重要的年代,当时一些更年轻的作家,他们以新的思维、新的写法登上文坛,我是极其兴奋,我那时还比较年轻,对于文学革命是热烈地鼓呼,虽未从事先锋写作,但努力在观察和思考。我曾经说过,对于最革命的,让他们在前边走吧,他们闯过了雷区,踏出一条道来,我就来了。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在作品的境界上尽量地学习西方现代的东西,在形式上尽量地吸收民族的东西。我记得在我初学写作时,我读了许多关于美学的书,尤其是一本中国戏剧美学的书和宗白华的书,对我影响很大。后来读老庄的书多,喜欢琢磨中药呀、中国画呀、中国建筑呀、戏曲呀等等方面的东西,那或许就是所谓的中国味吧。
3
(《废都》之争与其他)
它带给我个人的灾难是最多的
回顾几十年,我倒很感谢这种争议呢,如果都在说你爱听的话,那温水煮了青蛙,我就写不下去了、死了,各种声音刺激我,逼着我去写,以写新的证明自己,整个过程下来,作品就多了。
记者:《废都》是你第一部城市生活题材的长篇小说,当时为什么会离开自己得心应手的农村题材?
贾平凹:原因有很多,一是那时我在农村生活了19年,在城市里的生活已经超过20年了,却还没有好好写过城市。越是有一种内疚,越是不敢贸然下笔。再者,农村生活不便于翻译,写农村生活必然离不开风俗民情文化背景之类,这些翻译起来很难,常常要加很多注解,且外国读者看来很难理解。城市生活中许多现代文明的东西是世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