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丘比特手里的金箭
作者:卞毓方
她出洋了。她返乡了。出洋前,她曾是有名的“丑小鸭”。此番返乡,竟出落成楚楚动人的“白天鹅”。老话说,“居移体,养移气”,可是,域外的风水再好,物质文明再好,总不能把她的塌鼻梁变为隆准、柿饼脸变为瓜子脸吧!让乡人从眼珠里透出狐疑,又从狐疑里爆出惊讶的,还是人家的美容业脱胎换骨———经历鬼斧神工的医学整形,她已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焕然一新的,还有命运。由于与生俱来的丑陋、压抑、自卑、孤独,总是和她如影随形。如今,女大十八变,美貌怎样增添,豪放、乐观、自信就怎样提升,犹如水涨船高。美是丘比特手里的金箭,弓弦响处,一个比肩天涯的白马王子,应声拜倒在她的裙前———这是从前做梦都不敢想像的。世人常说“人生若梦”,那是感叹繁华无常,生命短促,她呢,唇边也不时蹦出这句俗语,却是在另一种迥然不同的幸福层面。
女人啊谁不爱靓,你问天上的云,谁不视外貌为第二生命,你问园中的花,云想衣裳花想容,女人一辈子最想拥有的,就是定义为美的那副面孔和身材。因此,她的挟美而归,在小镇掀起轩然大波。少女少妇们芳心大动,热血狂蹿,人们都想步她的后尘,借助现代医学技术,赐我沉鱼的貌,还我落雁的姿,就像前些年闹得沸沸扬扬、刘德华一门心思想学而终于没有学成的川剧变脸,纸扇儿一摇,手一抹,一张平平淡淡,毫无精彩可言的面孔,瞬间容光焕发,千娇百媚。
她本来是回国结婚,准备婚后再度出洋发展的,但在老家盘桓了数日,美的社会效应让她从中看到了炫目的商机,她说服丈夫就地生根,小两口果断出手,在小镇投资了一家美容塑身中心,并和省城的医院挂钩,推出“人造美女”系列整形套餐。
一日,我来小镇访友,恰巧在饭局上与她碰面。我听说了她过去曾因貌丑而失落而伤心,但现在的她已是一位容貌俏丽、仪态万方的摩登女性。彼时,正值京城的一位“人造美女”被踢出选美决赛,消息传来,她为之愤愤不平,她说,美女谁个不是人造的?先天造人是造,后天造人也是造;现代人连五脏六腑都换,换一副形体算什么?
其实在国外,演艺明星和模特整容,已是家常便饭,没有谁说不自然。
也许主办单位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我说,人造美女如果捧得太高,情形就会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后果不堪收拾。
您是说副作用?她嫣然一笑,那肯定有啦。老实说,当初我接受整形手术的时候,也不是没犹豫过:万一手术失败,日后会不会落下什么毛病?结果还是咬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上!美的诱惑力,就是上帝他老人家也阻挡不住。你看上帝造出的天使,一个个都那么美丽可爱,他为什么不造一个丑八怪?
我承认,我被她的自信感染。对,是自信。关于美女和美女资源,我曾持悲观态度,认为自西施、貂蝉以来,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不信请看周围,究竟有几人称得上倾城倾国?美女为什么日渐稀少?网上有一篇文章分析说,“究其历史原因,在于美色大部分为历代帝王和权贵霸占,而她们的后代却微乎其微,投入和产出严重失调。”这里指的是他毁。要我说,还得加上一条自毁:美女往往爱金钱爱虚荣胜过爱美男,造成基因错位,资源浪费,美女又极易沦于娇慵、懒惰、任性、浅薄,疏于教育,缺乏锻炼和修养,就这么一代又一代的蹉跎,一代又一代的逆向淘汰,美丽的跫音能不渐行渐远?
餐后,去她的美容塑身中心参观,顺便在其附属的发廊理个发。过去每次进理发店,服务小姐总要作惊奇状:“哇!先生您这么多的白发,要不要帮你染一染?”我照例倚老卖老,回答说:“年纪大了,头上就该有白发,染了反而不像。”———不像什么?不像有这么老哇!莫名其妙,老有什么可炫耀?返老还童有什么不好?所以我这回从俗,自动“入彀”,破天荒头一遭,白发儿染黑,黑发儿焗亮。明知其假,染发剂欺人,偏又对着镜子摇头晃脑,自得其乐。嘿嘿,你不能不承认,有时,假的东西也包含着浮世的大美。(羊城晚报2006.4.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