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所闻,写成赋颂,供皇帝赏玩。这样的处境不能不使东方朔感到难堪,其情绪由开始的兴奋转为愤慨,但他没有让这样的愤慨爆发,相反的却由于汉武帝“颇俳优畜之”(《汉书.严助传》),那么他就索性以俳优面目出现,于是他假传圣旨,恐吓侏儒;深宫射覆,痛惩幸倡;不待诏割肉归家,借酒醉于殿上便溺……,他的言行,他的文章也因此带有诙谐放诞的色彩。班固称东方朔为“滑稽之雄”,“不能持论”,封建时代的文人指斥他行为放荡,现代学者中也有人认为东方朔是专供宫廷娱乐的皇帝的清客。如果联系当时一般文士的境况,纵观东方朔的全部活动,我以为以上的评价未必是公允的。《汉书》多次把东方朔与枚皋并提,以其“为赋颂,好嫚戏”,“不得比严助等得尊官”(《汉书.枚皋传》),而因其“不根持论,上颇俳优畜之。”(《汉书.严助传》)枚皋是著名的《七发》的作者枚乘的儿子,汉武帝“得之大喜,召入见,待诏。”《汉书》本传说他“不通经术,诙笑类俳倡”,陪从汉武帝巡幸各地,“上有所感,辄使赋之,为文疾,受诏辄成”。枚皋确实是一个皇帝的清客而专供宫廷娱乐。但作为文士,枚皋也不满自己的处境,他说:“为赋乃俳,见视如倡,自悔类倡也。”反映了他内心的苦恼。司马迁虽然出身经历与东方朔、枚皋不同,但作为太史公、中书令也常侍于汉武帝的左右,他也有“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报任安书》)的感叹。这反映了当时文士社会地位的低下,但并不说明他们的人格就一定低下,思想见识就一定浅薄。司马迁在《史记》中为淳于髡、优孟、优旃立传,认为他们虽为倡优,但“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他们的言行也是很了不起的。司马迁写《滑稽列传》,歌颂倡优,既是对世俗观念的抗议,也表达了个人身世的感慨,心情是激愤的。因此,我们也可以理解东方朔行为的乖张,正是他才智不能施展,反遭鄙视,内心极度悲哀、愤懑的变态表现。
东方朔的言论虽然诙谐,但也有他深刻、尖锐的地方,更不是一味阿谈颂扬,以顺遂汉武帝的心意为目的。他直陈的见解,常常是公卿大臣所不敢表示的。他反对汉武帝微行狩猎,扰民伤农,严正陈辞,以“大殷作九宫之市而诸侯畔,灵王起章华之台而楚民散,秦兴阿房之殿而天下乱”作为历史鉴戒,意气勤勤恳恳。这与太中大夫吾丘寿王不仅不加劝阻,反而为之扩大上林苑的行为相对照,更显出东方朔具有政治家的眼光和气度。汉武帝的姑母窦太主寡居而私宠董偃,挥霍财物,不计其数,满朝权贵都以结识董偃为荣,汉武帝也准备“置酒宣言”,以隆重的礼节来接待他。东方朔对此极为不满,据理力争,指斥董偃为“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终于使汉武帝不得不改变主意,表现了东方朔敢批逆鳞的斗争精神和鲜明的是非观念。当汉武帝问他:“先生视朕何如主也”,并向他与当时公卿大臣公孙弘、倪宽、董仲舒等相比较,自己以为如何时,东方朔的回答,或顾左右而言他,或表现为不屑一顾的态度,既显示了他的机智,也表现他不肯违心谄事皇帝、权贵的傲岸不群的性格。
作为文学家的东方朔,他的作品有开风气的贡献。据《汉书.艺文志》,东方朔有作品二十篇,多数已佚,存三篇完整的作品:《七谏》,载刘向编《楚辞》中;《答客难》、《非有先生论》,《汉书》本传、《文选》均载,唯文词稍有差异。后两篇最为著名。《答客难》据《汉书》本传称,是他上书陈农战强国之计数万言,终不见用后所写。文中假设有人对他虽然“博闻辨智”,“海内无双”,又“悉心尽忠以事圣帝”,却是“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提出疑难。接着他进行答复,大意为:当今与战国时代不同,是“圣帝流德,天下震慑,诸侯宾服。”在这样形势下,贤与不肖没有什么不同,“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这篇文章表面上是庆幸自己生逢盛世,当以修身为务,骨子里则表明自己怀才莫展,个人的尊卑荣辱全凭帝王摆布,其间的牢骚不平之气是很容易体会出来的。在形式上《答客难》采用客主问答的方式,虽然不以赋名篇,但实际上它是一篇赋。由于它道出了封建时代有才能的知识分子不得施展怀抱的共同苦闷,后来不少人都采用这一方式来表述自己的志趣,汉代就有扬雄的《解嘲》、班固的《答宾戏》、张衡的《应问》等,远至唐代韩愈的《进学解》,也是有意学《答客难》的。可见其影响之深远。《非有先生论》形式与《答客难》相同,“非有先生”即司马相如《子虚上林赋》中“子虚”、“乌有”。它借古讽今,假托非有先生在吴国作官,三年“默然无言”,吴王问他,他乘机用历史上谏诤之臣遇祸的事实来启发吴王。期望汉武帝以吴王为鉴,远佞人,近贤者,广举天下才智之士,而使国家大治。文中连用几个“谈何容易”,表现了作者深沉的感慨,是很富于感染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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