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开了

作者：熊召政

　　一连几天，早晨一阵微雨，饭过即停。出门向东，公路上行约里许，向西有一岔道，一段不铺沥青的乡间土路，泥软，凹处略积水。散步每至此，心情一爽。
　　路右樟树成林，几栋农家小楼掩藏其中，不见其全貌，更觉得清幽。路左是农家的菜畦，往外是冷杉林，是湖。
　　菜畦并不是很阔的一片，间杂在林中的几块隙地而已。往常过此，我没有想到要注意这些菜畦，天天吃着的时蔬，没什么看头。那一日走过，忽然瞥见菜畦上举了一树白，细看，是樱花。
　　白而碎的花，素洁而柔弱。但开在此处，却显得活泼异常。皆因这边的樟，浓绿浓绿的，像一团化不开的梦；而那边的冷杉，也是绿得很老。凡物一老，生气就差了。在这两屏苍碧的扶持下，这一棵高仅丈余的举白的樱树，在风景的点化下，取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樱是日本的国花，因此赏樱在日本也是最可娱人的节日。但是，日本樱和中国樱并不是一回事。武汉大学珞珈山的樱园里，夹道而植的数百棵樱花树，是日本樱。我在那里就读时，每年四月的樱花日子，我上下课必定绕道樱园一走。这里樱树的年龄都在半个世纪以上，很高大。有的横枝伸到三楼的女生宿舍的窗子，偶尔楼下一声喊，伴着素雅的花枝，一张少女的美丽的脸从窗口探了出来。细雨蒙蒙，树影参差；红颜白蕊，高洁同辉。这瞬间的美感与诗意，长久地保留在我的心中。
　　日本樱花比中国樱花稍大，但不结实。中国樱花没有日本樱花那么幸运，但它是结实的。每年初夏过后的一些日子，孩子们最喜欢品尝的，大概就是甜中稍稍带点酸味的红红的樱桃了。
　　菜畦上的这树樱花，便是肯定要结樱桃的中国樱花。与樱同时开花的，有桃、梨、杏、李等。不知何故，一贯以咏花为己任的中国诗人们，却是很少咏过樱花。韩退之写过一首《樱桃诗》。他主要写樱桃而兼及樱花，诗中有这么两句：“香随翠笼擎初重，色映银盘泻未停。”有人批驳他：“樱桃本无香，退之言香，亦是语病。”但另有人反驳：“什谓凡丽于土，而被雨露发育者，皆有香。香者，气也。”
　　站在这棵樱树前，我的确没有闻到香。抬头搜寻天空，也不见蜜蜂飞来。这闻香则至的采花小盗，都飞着去找梨或桃的枝了。发现这一情况，我多少有点为这棵樱桃树抱不平。转而一想，樱桃树也许是故意这样。自甘淡泊，偏安一隅，这有多好。若是从花蕊里抽出一脉香来，岂不会惹得那些采花小盗蜂拥而至，在它的眼皮子底下，打起一场战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