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唯一的宫中女子
段 启 明
《红楼梦》中的女性世界,从总体上来说,是以所谓“金陵十二钗”为核心的。而这十二钗中,贾姓小姐只有五位,即贾政与王夫人所生之元春、贾赦与姨娘(小老婆)所生之迎春、贾政与赵姨娘所生之探春、宁府贾敬之女惜春以及贾琏与凤姐所生之巧姐。其他七位(黛玉、宝钗、湘云、李纨、凤姐、可卿、妙玉)则各有来历,或为贾府媳妇,或为亲戚,而妙玉更与贾府并无牵挂,只是请来寄居于大观园栊翠庵中的出家人。五位贾姓小姐中,巧姐年纪尚小,在《红楼梦》的前八十回中,几乎没有什么故事。因此,十二钗中贾姓小姐,即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四姐妹。因其名字中皆有“春”字,故有
“四春”或“贾府四春”之称,而元、迎、探、惜,显然为作者有意谐音“原应叹息”,以示其可叹之命运,一如“千红一窟”、“万艳同杯”谐音“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四春”都是美丽善良的女子,她们的性格与命运虽有不同,但那结局,都是悲惨的。悲剧性,应该是她们共有的命运背景。
贾元春——唯一的宫中女子
贾元春,是《红楼梦》中正面塑造的唯一的宫中女性形象。元春与读者,仅有省亲情节中的“一面之交”,然而却让读者难以忘怀。其原因就在于这一人物在省亲中所展示的深厚蕴涵。
按书中所写,正月十五这天,元春“戌初起身”前来荣府,至“丑正三刻,请驾回銮”,整个省亲过程就在晚八点左右至凌晨两点左右这六个小时里。其间,首先是到园中,于“正殿”“升座受礼”;随后才“备省亲车驾出园,至贾母正室”;然后又由“宝玉导引”,入园“游幸”。元春所到之处,无不“香烟缭绕,花彩缤纷”,说不尽的富贵奢华。然而,最感人的场面,却是在贾母正室中的哽咽泣诉。因为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珠宝乾坤,玻璃世界”中的最真实的人性的悲哀。
元春“一手搀贾母,一手扶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在这种状态下,贵为皇妃的贾元春“忍悲强笑”说出了为无数论著引述的一段诛心之言:“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里,“不禁又哽咽起来”。接着,“又隔帘含泪”对其父贾政说:“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元春的这两段话,把那一切豪华富贵的“太平气象”全部砸碎,表达出被压抑的人生诉求:骨肉团聚。脂评说,这是“追魂摄魄”之笔,“一字不可更改,一字不可增减,入情入神之至。”实为确论。尤为震撼人心的是,这痛苦的控诉,又只能是在“忍悲强笑”、“勉强堆笑”状态下的怯弱的流露,并立即以“皇恩浩荡”来加以掩饰。人生哀苦,或可概而为三:一则虽遇哀苦,而犹可争之,辩之;二则虽不可争之辨之,而犹可宣泄,长歌当哭,恸哭天地;而最苦者则是满腹哀怨却不可宣泄,哭的权利亦被剥夺,元春“忍悲强笑”即此之谓也。作为皇妃,她不仅失去了青春与生命,而且也失去了倾诉与控诉的自由和权利。时至“丑正三刻”,元春被迫“回銮”。书中写道:“贾妃虽不忍别,怎奈皇家规范,违错不得,只得忍心上舆去了。”“皇家规范,违错不得”这八个大字,正是元春大悲苦的根源。
在这一情节发展过程中,深刻地写出了这一人物的表面上的极其尊贵与内心中的极度悲苦。这既是一个皇家妃子的悲剧,更是作为金陵十二钗之一的悲剧。如果说《红楼梦》为后世读者描写了中国封建社会的庞大多彩的“女性世界”,那么,宫中女性,作为这个
“女性世界”的一个重要侧面,显然是不可或缺的,换句话说,有了皇妃元春,《红楼梦》的这个“女性世界”才是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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