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二尤
贾珍贾蓉的丑行
贾珍、贾蓉因家丧向皇上告假,得到允许。星夜兼程,一路奔来,“贾珍下了马,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进来,至棺前稽颡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哑了方住。”
哭声稍歇,贾蓉就开始打情骂俏了。
贾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们父亲正想你呢。”尤二姐便红了脸,骂道:“蓉小子,我过两日不骂你几句,你就过不得了,越发连个体统都没了。还亏你是大家公子哥儿,每日念书学礼的,越发连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搂头就打,吓的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告饶。尤三姐便上来撕嘴,又说:“等姐姐来家,咱们告诉他。”贾蓉忙笑着跪在炕上求饶,他两个又笑了。贾蓉又和二姨抢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舔着吃了。众丫头看不过,都笑说:“热孝在身上,老娘才睡了觉,他两个虽小,到底是姨娘家,你太眼里没有奶奶了。回来告诉爷,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管是热孝之中还是辈份之差,贾蓉都不该是这样,但是贾蓉自有贾蓉的道理:
贾蓉笑道:“各门另户,谁管谁的事。都够使的了,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讨我说出来。”
尤二姐、尤三姐早有名声在外,贾琏这个善猎女色的无耻之徒,也趁闲暇来混。刚见面时,贾琏“素日既闻尤氏姐妹之名,恨无缘得见。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日与二姐三姐相认已熟,不禁动了垂涎之意。况知与贾珍贾蓉等素有聚 之诮,因而趁机百般撩拨,眉目传情。那三姐却只是淡淡相对,只有二姐也十分有意。”“只好二人心领神会。”因为尤二姐确有姿色、待人和善,所以贾琏就想进一步而独专。贾蓉看出贾琏对尤二姐的贪心,出来做媒:
贾蓉复进城来见他老娘,将他父亲之意说了。又添上许多话,说贾琏做人如何好,目今凤姐身子有病,已是不能好的了,暂且买了房子在外面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只等凤姐一死,便接了二姨进去做正室。又说他父亲此时如何聘,贾琏那边如何娶,如何接了你老人家养老,往后三姨也是那边应了替聘,说得天花乱坠,不由得尤老娘不肯。况且素日全亏贾珍周济,此时又是贾珍作主替聘,而且妆奁不用自己置买,贾琏又是青年公子,比张华胜强十倍,遂连忙过来与二姐商议。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致使后来终身失所,今见贾琏有情,况是姐夫将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点头依允。当下回复了贾蓉,贾蓉回了他父亲。
贾蓉积极奔走的目的是什么?
“贾蓉亦非好意,素日因同他姨娘有情,只因贾珍在内,不能畅意。如今若是贾琏娶了,少不得在外居住,趁贾琏不在时,好去鬼混之意。”
可见,有人说贾蓉在《红楼梦》中最是无耻之尤是不错的。
贾琏偷娶尤二姐
贾琏娶尤二姐的理由是:“总不过为的是子嗣艰难。”贾琏和王熙凤结婚,一直没有男嗣。这是无后的“不孝”。贾琏要娶尤二姐,既可以说是贾琏为自己寻花问柳所寻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可以说是贾琏的真心。没有男嗣,确是贾琏的一块心病。
其实,通过曹雪芹的艺术描写,我们可以看出贾琏娶尤二姐的动机是相当复杂的。第一、和母老虎一样的王熙凤生活在一块儿,贾琏男人的自尊受到了很大的伤害。而尤二姐则百般温柔,慈颜悦色。后来下人都夸尤二姐贤德,贾母也觉得尤二姐标致温柔等,说明尤二姐确实有女性魅力。这正好弥补了“凤辣子”的不足。贾琏向贾蓉说:尤二姐“如何标致,如何做人好,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无一处不令人可敬可爱。”应该不全是违心话。所以,贾琏见到尤二姐就要娶,并且将王熙凤丢在一边,是确实被尤二姐吸引了。第二、贾琏与尤二姐的关系,贾琏也有始乱终弃的意思。前面不是明媒正娶,偷娶本身带有欺骗的含义。贾琏垂涎尤二姐的美貌,然后设法勾引,尤二姐理会其意,暗相私约等,这都带有风月的味道。在封建社会,这样没有明媒正娶的密约私盟,是可耻的。尤二姐突破了封建社会的道德底线,则意味着要为此付出代价。从结果看,后来贾琏得了秋桐,就冷落尤二姐。贾琏勾引尤二姐,尤二姐看不到贾琏的“不可靠”,在没人投靠的时候错投靠人,选择错了,所以悲剧就开始了。
贾琏开始时说,王熙凤病重,怕是好不了,将来可以扶正,给尤二姐一个光明的前景。是二房,然而是偷娶,婚事却是草草办了。
婚事虽然是悄悄秘密的,不是贾蓉说的那样天花乱坠,但是尤老娘和尤二姐还算满意。
贾琏已尽最大的努力,虽然排场不够,但毕竟是富贵人家准备的新房,对于没有寄身之所的尤二姐来说,已是“齐备”“称心”了。贾琏巴不得凤姐大病死去,升尤二姐为正房,而尤二姐却没有这样的要求。通过下人的评价,我们知道尤二姐与母夜叉一样的王熙凤比起来,她的和善体怜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尤二姐对兴儿的警告不以为然,反而说“我还要找了你奶奶去呢”。尤二姐不仅不听兴儿、贾琏、三妹的劝告,说“我只以礼待他,他敢怎么样!”尤二姐大概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除此之外,尤二姐还存有这样的幻想,就是有朝一日进贾府当名正言顺的“姨太太”。当凤姐劝她进园的时候,“尤氏心中早已要进去同住方好。”
尤二姐有这个愿望,可碰见的偏偏是根本不容他人在身旁酣睡的王熙凤。
害死尤二姐的十步骤
凤姐害死尤二姐的全过程,施行了一系列的阴谋诡计,归纳起来有十条:一是迎骗入园,二是清除“君侧”,三是操纵官司,四是大闹宁府,五是沽名钓誉,六是剪草除根,七是造谣装病,八是借刀杀人,九是烧香拜佛,十是猫哭老鼠。
1.迎骗入园
王熙凤听说贾琏在外面偷娶了尤二姐,“越想越气”,“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王熙凤审家童,问知尤二姐的住处,趁贾琏不在,亲自出场要尤二姐搬到园子里住,也是为了成全她的名声。王熙凤用“推心置腹”的言辞乃至“呜呜咽咽”的哭声,骗得尤二姐认为她是个“好人”,“认为知己”。仔细品味王熙凤的言辞,会发现尤二姐已经到了不得不搬的境地。
“皆因奴家妇人之见,一味劝夫慎重,不可在外眠花卧柳,恐惹父母担忧。此皆是你我之痴心,怎奈二爷错会奴意。眠花宿柳之事瞒奴或可,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礼,亦不曾对奴说。奴亦曾劝二爷早行此礼,以备生育。不想二爷反以奴为那等嫉妒之妇,私自行此大事,并不说知,使奴有冤难诉,惟天地可表。前于十日之先奴已风闻,恐二爷不乐,遂不敢先说。今可巧远行在外,故奴家亲自拜见过,还求姐姐下体奴心,起动大驾,挪至家中。你我姊妹同居同处,彼此合心谏劝二爷,慎重世务,保养身体,方是大礼。若姐姐在外,奴在内,虽愚贱不堪相伴,奴心又何安。再者,使外人闻知,亦甚不雅观。二爷之名也要紧,倒是谈论奴家,奴亦不怨。所以今生今世奴之名节全在姐姐身上。那起下人小人之言,未免见我素日持家太严,背后加减些言语,自是常情。姐姐乃何等样人物,岂可信真。若我实有不好之处,上头三层公婆,中有无数姊妹妯娌,况贾府世代名家,岂容我到今日。今日二爷私娶姐姐在外,若别人则怒,我则以为幸。正是天地神佛不忍我被小人们诽谤,故生此事。我今来求姐姐进去和我一样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亲妹,和比骨肉。不但那起小人见了,自悔从前错认了我,就是二爷来家一见,他作丈夫之人,心中也未免暗悔。所以姐姐竟是我的大恩人,使我从前之名一洗无余了。若姐姐不随奴去,奴亦情愿在此相陪。奴愿作妹子,每日伏侍姐姐梳头洗面。只求姐姐在二爷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容我一席之地安身,奴死也愿意。”说着,便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尤二姐不进去也不行,不进去就是故意坏王熙凤的名声。进去了不仅不坏,反而是王熙凤一扫恶名的救星。既然尤二姐不是坏人,反而是恩人,此话当真,尤二姐马上就将自己交给了王熙凤:
“今日既遇见姐姐,这一进去,凡事只凭姐姐料理。我也来的日子浅,也不曾当过家,世事不明白,如何敢作主。这几件箱笼拿进去罢。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那也不过是二爷的。”
2.清除“君侧”
把尤二姐身边的丫头调开,换来自己的人“善姐”。善姐不善,正是为实施王熙凤的害人诡计而来。她三天后就不肯替三姐去取头油,后来索性连饭食也不肯按时供应。
3.操纵官司
凤姐一方面指使尤二姐的未婚夫张华出来到官府告贾琏,虚张声势将事情闹大,另一方面又派人带三百两银子去都察院打点,将张华判为“枉捏虚词,诬赖良人”,赶出官府。王熙凤玩王法于股掌之上,已是无法无天。
4.大闹宁府
官司一起,她就以此为由兴师问罪,大闹宁府,对尤氏、贾蓉母子尽情辱骂,恐吓,哭哭闹闹之际趁机撒谎,向尤氏敲诈勒索。
明明是凤姐大闹宁国府,敲诈贾珍,诬赖尤氏,最后,贾蓉等还得说:“到底是婶子宽宏大量,足智多谋。”
5.沽名钓誉
转身回到荣府,带尤二姐去见贾母,请求贾母允许丈夫娶尤二姐为妾。贾母连夸王熙凤“贤良”!王熙凤的目的是让贾母知道尤二姐不是善人,使她失去贾府中最高统治者的信任和喜爱。
6.剪草除根
唆使张华告贾府,这是王熙凤冒险的一计。为了使自己万无一失,官司的事要适可而止,而张华就成了眼中钉。她下密令,派人设法“务将张华治死,方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声”。
7.造谣装病
凤姐一面说尤二姐“做女孩儿就不干净”,一面下人也如此说。尤二姐很孤立,凤姐也装病不理尤二姐。平儿看不惯下人虐待尤二姐,给尤二姐一点自己吃的东西,被凤姐大骂。进而使尤二姐彻底陷入无助。
8.借刀杀人
贾琏又娶秋桐为妾,让王熙凤更为恼火。王熙凤虽恨秋桐,却煽动秋桐天天泼妇般地骂二姐,自己则“坐山观虎斗”。她的主意是,等秋桐杀了尤二姐之后,再杀秋桐。
9.烧香拜佛
尤二姐病体怀孕,被庸医下错药落了男胎,病情转重。这本是王熙凤求之不得的结局,但是她却装出“比贾琏更急十倍”,烧香祈求“尤氏妹子身体大愈,再得怀胎”,她自己“情愿有病”。
10.猫哭老鼠
二姐终于忍受不住各种打击,吞金自尽。满心欢喜的王熙凤却假意哭道:“狠心的妹妹!你怎么丢下我去了?辜负了我的心!”
贾琏为尤二姐准备葬礼,却没有银子。向凤姐要钱,却受到奚落。翻看尤二姐的箱笼,早已被凤姐洗劫一空。
前面,贾蓉已经暗示过尤二姐之死是王熙凤使的手脚,贾琏说,总有算账的那一天。琏凤夫妻之间矛盾变得更加不可调和。
关于尤二姐的悲剧
尤二姐的悲剧,有尤二姐自身性格上的弱点。尤二姐对贾琏的轻信导致了她错误地托付一生,对王熙凤的轻信导致了她身陷危境而不自知。贾琏的仆人兴儿对尤二姐介绍自己的女主人时,哪怕是半句话听进去了,尤二姐也不会死得那么惨。尤二姐嫁给贾琏,就意味着尤二姐和王熙凤有了一个无法逃避的生死对决。贾琏夸尤二姐:如何标致,如何做人好,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无一处不令人可敬可爱。又对贾蓉说:“人人都说你婶子好,据我看那里及你二姨一零儿呢。”贾琏如此评价尤二姐,只会激起醋罐子醋坛子的王熙凤大打出手。兴儿不是说:“陪了过来一共四个,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只剩了这个心腹(指平儿)。他原为收了屋里,一则显他贤良名儿,二则又叫拴爷的心,好不外头走邪的。”陪嫁过来的尚且没有一个好下场,这就更不用说偷娶来的了。尤二姐想得过于简单:“我只以礼待他,他敢怎么样!”尤二姐“只以礼待他”,说明她的善良,而不知道王熙凤“敢怎么样”,则说明了她的无知。尤二姐不仅对兴儿的善意警告分不清真假,而且对妹妹的警告,也像个无心人。其实,尤二姐真正的心理动机是,早日进府作个名正言顺的“妾”。而这个妾,如上面兴儿介绍,是必须经过王熙凤的批准的。
尤二姐总是自责自己是一个“无品行”的人,即使在贾琏这个浪荡公子面前也对自己的淫奔“前科”悔恨不已。尤二姐由自责到自卑,丫头欺负她,她不敢说。凤姐捉弄她,她不敢向贾琏说。关于“前科”问题,即尤二姐的品行问题,需要做具体分析。尤老娘丧夫之后,带着一双女儿失去了生活依靠,因为尤氏的关系,寄居在贾珍府上,可以说正是生活的无着落导致了尤二姐对贾珍父子的迁就屈从,其实,尤二姐是一个被侮辱被损害者。而在当时的道德观念中,尤二姐反而是有罪之人,是她“致使贾珍父子陷入聚 之诮”。“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贾珍父子无耻,罪名则是尤二姐担着。明明是贾珍父子放纵淫欲,却说尤二姐“淫奔”,其原因皆是她长得“标致”。这里,女人祸水论再次凸现。贾母在听完王熙凤的诬告之后不是也说:“人太生娇俏了,可知心就嫉妒。凤丫头倒好意待他,他倒这样争风吃醋的。可是个贱骨头。”贾母不分是非的论断,使尤二姐在贾府中彻底丧失了立足之地。这既表现了王熙凤手段的“了得”,也表现了贾母的“糊涂”与“官僚”。实际上,像尤二姐这样一个出身底层,靠美貌和贤德、子嗣想赢得贾府中应有地位的人,不要说是遇到了王熙凤,就是没有遇到王熙凤,恐怕也是难以遂愿的。
心高命薄的尤三姐
与尤二姐的懦弱、屈辱、糊涂、和善相对比的是尤三姐,她是刚烈、自尊、清醒、泼辣的。
第一、尤三姐一开始就知道贾琏是将她们姐妹当粉头玩的
在二尤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尤三姐一直是一个清醒者。刚开始,尤三姐就知道:贾珍、贾琏不过是把她们俩看成可以一时享乐的“粉头”。贾琏出于独专,才将尤二姐娶进,也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无奈二姐倒是个多情人,以为贾琏是终身之主了”。这贾琏,能是终身之主吗?多情人的尤二姐,遇到的是“寡情人”贾琏。由尤二姐一心想重新做人,而尤三姐认为贾琏不过是在“花马吊嘴”。贾琏身后更有杀人不见血的王熙凤,尤三姐:“打谅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既然尤二姐和王熙凤的对决不可避免,为了姐姐,尤三姐甚至有意要与王熙凤一见高低。可惜,尤三姐没有机会与王熙凤照面就死了,尤二姐失去妹妹,在魔窟中可以说更加孤立无援。
第二、对贾珍、贾琏的嬉笑怒骂
与尤二姐的百依百顺不同,尤三姐就不是逆来顺受的弱女子了。
贾琏娶了尤二姐,尤三姐继续陪母亲寄居在尤二姐的院子里。贾珍这个禽兽一样的人,时刻惦记着尤三姐。贾珍处心积虑地调戏尤三姐,心知肚明的尤二姐不能不担心三妹了。贾琏回来,她说贾琏不能放手不管妹妹的婚姻大事。于是,贾琏转进打断贾珍与尤三姐的耳鬓厮磨,想将三姐说给贾珍作姨太太,于是就出现了下面一幕。
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涩淫浪,不独将他二姊压倒,据珍琏评去,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他一招,他那淫态风情,反将二人禁住。那尤三姐放出手眼来略试了一试,他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别识别见,连口中一句响亮话都没了,不过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撒落一阵,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一时他的酒足兴尽,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
尤三姐何以如此?她的说法是:“破着没脸,人家才不敢欺负。”
这就是《红楼梦》中“三姐闹宴”的著名一场。与尤二姐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弱女子不同,显然,尤三姐反宾为主,竟是将两个花花公子式的人物给震了。
第三、追求爱情的主动性
在贾琏看来,尤三姐不喜欢贾珍,一定是喜欢上贾府中的其他人了。贾琏猜测大约是贾宝玉。而尤三姐却说:“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了好男子了不成!”
尤三姐认为“但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尤三姐的这些个见解,如“心里进不去”的婚姻断不可取,不是很有“现代性”吗?前面我们知道,尤三姐可是满嘴“村俗流言”,“没有半刻斯文”啊。
她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则是早有主意。在姐姐一再催问下,她说出对于自己的想法。
贾琏问:“到底是谁,这样动他的心?”二姐笑道:“说来话长,五年前我们老娘家里做生日,妈和我们到那里与老娘拜寿,他家请了一起串客,里头有个作小生的叫作柳湘莲,他看上了,如今要是他才嫁。……”贾琏听了道:“怪道呢!我说是个什么样人,原来是他!果然眼力不错。你不知道这柳二郎,那样一个标致人,最是冷面冷心的,差不多的人,都无情无义。他最和宝玉合的来。……他萍踪浪迹,知道几年才来,岂不白耽搁了?”尤二姐道:“我们这三丫头说的出来,干的出来,他怎样说,只依他便了。”
第四、以死明志的刚烈
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必无法可处,自己岂不无趣。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内,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那边去了。当下唬得众人急救不迭。
与“二姐又是水性的人”相比,三姐则是“三妹子他从不会朝更暮改的”。所以,尤三姐之死,也是刚烈性格使然。
尤三姐的悲剧,与贾府的罪恶有关。正是尤三姐在贾府待过——寄居过,所以才招来了不洁的名声。实际上,小说已经写明,像尤二姐、尤三姐等确实是受到了贾府贾珍、贾琏、贾蓉等花花公子的攻击。贾府中花花公子的坏名声——专门“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使任何一个清白女子都变得难以清白,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柳湘莲和尤三姐的悲剧,有社会环境、社会心理的原因。尤三姐对柳湘莲一见钟情,并且非柳湘莲不嫁,而柳湘莲仅只是根据传言,就悔婚拒娶,都是社会心理在特殊个性人格上的反映。他们对于纯真爱情的向往和追求,是共同的,但是偏偏就是这些容易产生共鸣的两个心灵,却难以沟通甚至不可能沟通,导致了悲剧。这个悲剧依然是好人给好人造成的悲剧。
尤氏二姐妹,性格识见不同,甚至可以说差距巨大,一个懦弱、糊涂,一个刚烈、清醒,但是命运却相同。她们匆匆出场,又双双死去,在《红楼梦》中,二尤的悲剧命运描写情节集中,故事完整。二尤的悲剧,可以看作是曹雪芹对贾府罪恶的再次揭露和批判。表面上温情脉脉,实际上却是个杀人魔窟;表面上诗书传家,实际上却是道德败坏;表面上家族繁华,实际上已腐败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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