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何以非礼?天子祭天,诸侯祭土。天子有方望之事,无所不通。诸侯山川有不在其封内者,则不祭也。”吕氏所谓“祭其非鬼”,即孔子“非其鬼而祭之”之意。
胡广等《书经大全》引苏氏曰:“自苗民渎于诅盟,人神相乱。虢之亡也,有神降于莘,即此类也。”
胡广等《书经大全》引张氏曰:“‘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三苗之俗,以诅盟为事,是听命于神也。奸人每假神以作乱,如汉末张角谋叛,一日同起者三十六方,张鲁起兵,亦以五斗米首过于神以诱人皆是也。‘绝地天通,罔以降格’者,绝在地之民,使人不得以妖术格在天之神,绝在天之神,使人不得假其名字以降于在地之民。”
以上二家,均据史为鉴,一举春秋虢国为例,一举东汉张角张鲁为例。《左传》庄公三十二年:“秋七月,有神降于莘。惠王问诸内史过曰:‘是何故也?’对曰:‘国之将兴,明神降之,监其德也;将亡,神又降之,观其恶也。故有得神以兴,亦有以亡,虞、夏、商、周皆有之。’王曰:‘若之何?’对曰:‘以其物享焉。其至之日,亦其物也。’王从之。内史过往,闻虢请命,反曰:‘虢必亡矣。虐而听于神。’神居莘六月。虢公使祝应、宗区、史嚚享焉。神赐之土田。史嚚曰:‘虢其亡乎!吾闻之: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神,聪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虢多凉德,其何土之能得?’”杜预《集解》:“莘,虢地。……闻虢请于神,求赐土田之命”内史过和史嚚二人判断虢国将亡的依据,并非有神或无神,而仍只是“祭其非鬼”之故。
实际上,就在《国语·楚语下》中与“观射父论绝地天通”一章前后蝉联的“观射父论祀牲”章中,已经论及古代祭祀制度的等差问题。“王问:‘祀牲何及?’对曰:‘祀加于举。天子举以大牢,祀以会;诸侯举以特牛,祀以太牢;卿举以少牢,祀以特牛;大夫举以特牲,祀以少牢;士食鱼炙,祀以特牲;庶人食菜,祀以鱼。上下有序则民不慢。’”“礼”之为言“分”,“分莫大于礼”[21],“尚贤,使能,等贵贱,分亲疏,序长幼,此先王之道也”[22]。“礼”的公正性不在于人人同其轻重,而在于各当其分。譬如说到封泰山禅梁父,那么“古者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二家”[23],皆天子之所为,自诸侯大夫士民以下不可得而问;而如果说到祭祀,则举海内之士皆得为之,前提只是庶人要“食以菜,祀以鱼”。仅从“食以菜,祀以鱼”之一面而言,也可以说古代文化是一种“泛神”的“宗教”吧? 清代王夫之说:“《传》曰:‘国有道,听于人;国无道,听于神。’古之圣人,绝地天通以立经世之大法,而后儒称天称鬼以疑天下,虽警世主以矫之使正,而人气迷于恍惚有无之中以自乱。即令上无闇主,下无奸邪,人免于饥寒死亡,而大乱必起。风俗淫,则祸眚生于不测,亦孰察其所自始哉?”[24]
顾炎武说:“国乱无政,小民有情而不得申,有冤而不见理,于是不得不诉之于神,而诅盟之事起矣。苏公遇暴公之谮,则‘出此三物,以诅尔斯’;屈原遭子兰之谗,则‘告五帝以折中命’;咎繇而听直至于里巷之人,亦莫不然,而鬼神之往来于人间者,亦或著其灵爽,于是赏罚之柄乃移之冥漠之中,而蚩蚩之氓其畏王铁常不如其畏鬼责矣。乃世之君子犹有所取焉,以辅王政之穷。今日所传地狱之说,感应之书,皆苗民诅盟之余习也。‘明明棐常,鳏寡无盖 ’,则王政行于上,而人自不复有求于神。故曰:‘有道之世,其鬼不神。’所谓绝地天通者,如此而已矣。”[25]
王夫之和顾炎武都是身兼学统与治术的大学者,二人将世事分为治乱两种状态,治世则当以人弘道,乱世才会听命于鬼神,以此解说“绝地天通”之义,代表了古人的典范性见解。
马骕说:颛顼“其德静渊疏通,其治象天任地,其法男女有别,命官以民事,而五正咸得其职。平九黎之乱,命重、黎绝地天通,神人无复杂糅,民用安生,休祥滋至,化被四海,莫不砥属。”[26]“命官以民事”和“民用安生”二句,明显是与“淫祀”相对而言的。
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说:“言颛顼命重司天,黎司地,使神民不同位,上下分绝,以礼烝享而通之,祭则受福,无有升降杂糅,于群后之遏讼在下者,能明扬明哲之人,以辅天常,使鳏寡无壅蔽之情也。”这一见解与崔述相近。
崔述是著名的疑古惑经一流的学者,他认为《尚书》所载,《尧典》称羲和,《吕刑》称重黎,本为二事;[27]重黎为天神祭祀之官,羲和为天象律历之官,修律历始于唐尧,非始于黄帝而至唐尧复修之。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绝地天通”一语的理解。崔述《唐虞考信录》解《尧典》“乃命羲和”一章说:“余按经文,四时之纪,闰之疏密,朞之日数多寡,皆至尧而后定,非旧已有成法而中废,至尧又复修之也。……然则《尧典》之累累而验之,谆谆而命之,与夫史臣之琐琐而记之者,不皆赘乎?”“《楚语》云,重司天以属神,黎司地以属民,所司者乃天神之祭祀,非天象之盈缩也。故曰九黎乱德,民神杂糅,曰夫人作享,家为巫史,皆谓宗祝祭祀事耳,于羲和之司历法者无涉也。”
以上二人所说“以礼烝享而通之”、“皆谓宗祝祭祀事耳”,表明二人认定“绝地天通”为制度与职守性质的问题,而制度与职守正是人文方面兴盛发达的主要标志。[28]
汉唐及清代学者注重名物训诂考据及章句之学,能守古义。宋明时期,学者的议论虽偏重于义理,但宋代史学原本发达,故学者的议论仍能据史为说。综上所述,自汉代以至清代学者对于“绝地天通”一语的注解或解说,都是从官职、礼制和人事方面,其总的背景则是人文文化业已兴盛发达至一个较高水准的“人文化成”局面。
由此审察《国语·楚语下》观射父对于觋巫、祝宗与五官职守的概述,所谓精爽不携贰、齐肃衷正、上下比义、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以及能知山川之号、高祖之主、宗庙之事、昭穆之世、齐敬之勤、礼节之宜、威仪之则、容貌之崇、忠信之质、禋絜之服而敬恭明神,能知四时之生、牺牲之物、玉帛之类、采服之仪、彝器之量、次主之度、屏摄之位、坛场之所、上下之神、氏姓之出而心率旧典,其境界造诣之高远,绝非可以妄议。
再反观《楚语下》“观射父论祀牲”章,其中说到祭祀制度之用意,处处透露出中国古代祭祀文化异于其他宗教信仰的特质。如说“祀所以昭孝息民、抚国家、定百姓也,不可以已。夫民气纵则底,底则滞,滞久而不振,生乃不殖。其用不从,其生不殖,不可以封。是以古者先王日祭、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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