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我是偷偷去当兵的。当时,由于眼睛近视,营养不良,体重太轻,身高不够,在体检时被刷下来了。我十分委屈地站在那里,一直不肯走。
小鬼,快回去吧,明年再来。一位军官对我说。
我哭着说,不,我不回去。
体检都结束了,我还站在那里。
熊晃将军扶着栏杆,站在楼上,他注意到了我。
招兵的军官对熊晃说,政委,这小鬼已站在这里半天了,怎么说也不走。她年龄、体重、身高都不够。我接过那军官的话,说,不让我当兵我就不走。我在茶叶厂当工人已经一年多了,我已是大人了。熊晃把我打量了一番,就对那军官说,那就收下吧,让她到文工团去。
我一听,高兴极了,连着说了好几个谢谢。
我的父亲是个汽车司机,我是父亲最小的女儿,他是不愿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的。但一见我穿着那套过膝的棉军装站在他面前,他一切都明白了。他吸了口旱烟,对我说,听说新疆冷得很,雪四五尺厚,你去非冻死不可。爹,解放后我也上不起学,人家去了都不怕,我也不怕。我倔强地说。
那你就去吧。顿了顿,他又说,满(小)运呀,你知道你明六叔公和正四叔公啵?我听说过的。
你明六叔公陶峙岳在新疆当总帅,你正四叔公陶晋初可能是副总帅,你去找找他们,他们会关照你的。总帅,那是多大的官呀?
统领新疆兵马,在过去啊,也是封疆大吏,一方诸侯啊!他俩都是中将,听说率部起义了,也是解放军了。我们陶家在晋朝时出过“八州都督”陶侃,还有就是陶潜陶渊明。从那以后,可能就是你两位叔公出息最大,可算是光宗耀祖了。好的,我去了新疆,一定去找他们。
本想借两元钱给你,可胡经理不给借,爸明天又没时间送你。
部队上用不着钱,管吃管住管穿,也不用你送,你忙你自己的事去吧。
4月16日黄昏,火车鸣了一声长笛,“哐当哐当”地驶出了长沙车站。
看着长沙城渐渐远去的、依稀的灯火,我突然想起我这一走,啥时才能回来呀!想到这里,我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泪水,“嘤嘤”哭了。我这一哭,整个车厢里都响起了抽泣声,大家全都哭了。大家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哭。直哭得带队的大队长、分队长都抹起眼泪来。7月1日,我来到第二十二兵团司令部驻地景化(现呼图壁)县城。在这里,我和女兵们接受了一个月的政治教育,大家住着清一色的地窝子,睡着清一色的地铺,地铺上的苇子草散发着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腐浊气息。政治教育的结果是使大家都抱定了“安下心,扎下根,长期建设新新疆”的决心,熄灭了我们回到故乡的梦想。
二十二兵团司令部从迪化迁至景化后,异常简陋,跟现在贫困地区的乡政府差不多。女兵队紧邻司令部办公室,我常常看到一辆美式吉普车出入于司令部,车上的首长军容严整,颇有儒雅之气,我也听到了人家叫他陶司令员,我就想此人可能就是明六叔公陶峙岳。还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军人,被称为陶参谋长,我想这大概就是正四叔公陶晋初。
我明六叔公自十五岁进入湖南陆军小学后,一直没有脱离过军界,算是真正的职业军人,他从黎元洪都督府的一名卫兵干起,直到出任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河西警备总司令、新疆警备总司令。而他的堂弟,也就是正四叔公也是从上士文书干起,在抗战期间,参加过上海保卫战,入缅对日作战,写下过“胡尘遍地疮痍甚,莫向潇湘望故乡”的豪迈诗句,正当他要杀敌报国之时,他被召回重庆,成为中将高参,只领薪俸,无所事事。他报国无门,悲愤之下,两次上书毛泽东主席,欲赴延安。后因国民党封锁,未能成行,他就干脆蛰居乡里。直到1948年陶峙岳邀请他赴新疆出任参谋长。他们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生,加之一家出了两位国军中将,后又通电起义,他们自然成为宁乡县人人挂在嘴边的话题,他们早已被故乡的人们视为传奇人物。
他俩的情况我也略知一二,但两位将军戎马倥偬,我很少见过。向人打听后,确知他们正是父亲要我找的人,但我并没有那样做。我也没有向任何人公开过自己的身份。我想,我既然是一名战士,就应该和其他人一样,靠自己去奋斗。政治教育结束后,我被分到了小拐。我和另外六名女兵坐着敞篷车,沿着芦苇丛生的沼泽地走了一天,直到天黑透了,才见到一星飘浮不定的灯光。那就是二十二兵团九军二十五师师部所在地——全兵团最为艰苦、最为荒凉的垦荒前线。人们为此编了个顺口溜——
小拐好,小拐好,人无粮,马无草,脚底下擦油赶快跑。
几棵树在夜风中发出孤独的“沙沙”声,几间土坯房就是机关办公的地方。其他人已在地窝子和苇棚子里入睡,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鼾声,却看不见人。使偌大一个师部机关看上去好像就那迎接我们的十来个人,显得异常清冷。政治部主任史骥等候着迎接我们。这一路净是无边荒原,大家 [1] [2] [3]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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