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城市真个无聊透顶!建造那么无聊的城市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呢?无法想象!” —
“神是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的。”我试着说了一句。
直子摇摇头,一个人笑了起来。那是成绩单上清一色A的女大学生常有的笑法。笑得活像《艾丽丝漫游奇幻记》里边的波斯猫。她消失后那笑也没消失,在我的心里留了很久,不可思议。
对了,无论如何我都想见见月台上跑来跑去的狗。
4年后,1973年5月,我一个人找到那座车站,为了看狗。为此我剃了胡须,扎上半年没扎的领带,换上科尔多瓦新皮鞋。
我从车上——从只有眼看就要生锈的凄凄惶惶的两节车厢的市郊电气列车上下来,最先扑鼻而来的是令人怀念的青草气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效游气息。5月的风一如往昔从时间的远方阵阵吹来。若扬起脸侧耳倾听,甚至可以听见云雀的呜叫。
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坐在车站长椅上,以很无奈的心情吸了支烟。清早走出宿舍时那兴冲冲的劲头已经荡然无存。似乎一切不过是同一事情的周而复始而已。永无休止的de
ja vu(①de ja vu:法语。未曾经历的事情仿佛在某处经历过的似曾相识之感,既视感,且重复一次恶化一次)。
以前有一段时间,我曾跟几个朋友横七竖八地挤唾在一起;天亮时有人踩我的脑袋,道一声对不起,随即传来小便声。周而复始。
我松了松领带,嘴角仍叼着香烟,用尚未合脚的皮鞋咔嚓咔嚓使劲地蹭水泥地面,目的是为了减轻脚痛。痛倒是没那么厉害了,却持续带给我一种乖戾感——就好像身体被另外分成了几部分。
狗没出现。
乖戾感……
时不时有这种乖戾感,感觉上就像硬要把两块种类不同且夹带碎片的嵌板拼在一起似的。每当这时,我总是喝威士忌躺下。早上起来情形愈发不可收拾。周而复始。
睁眼醒来,两侧有双胞胎女孩。同女孩睡觉虽说以前经历过几次,但两例睡有双胞胎女孩毕竟头一遭。两人把鼻尖触在我两肩,很惬意似的睡个不醒。一个十分晴朗的周日清晨。
一会儿,两人几乎同时睁开眼睛,毛手毛脚穿上脱在床下的衬衫和蓝牛仔裤,不声不响地在厨房烧咖啡,烤面包片,从电冰箱拿出奶油摆上餐桌。动作甚是训练有素。不知名的鸟儿落在窗外高尔夫球场的铁丝网上,机枪般叫个不止。
“贵姓?”我问两人。醉意仍未消失,弄得我脑袋像要胀裂。
“不配有名有姓。”坐在右侧的说道。
“实际上也不是了不得的姓名。”左边的说,“明白?”
“明白。”我说。
我们隔桌而坐,嚼烤面包片,喝咖啡。咖啡十分够味儿。
“没名字不方便?”一个问。
“方不方便呢?”
两人想了一阵子。
“无论如何都想要名字的话,你适当给取一个好了。”另一个提议。
“随你怎么叫。”
两人一唱一和,活像调试短波立体声。于是我脑袋愈发痛了。
“比如说?”我问。
“右和左。”一个说。
“竖和横。”另一个道。
“上和下。”
“表与里。”
“东和西。”
“进口与出口。”我也不甘落后,好歹加上一句。
两人相视而笑,一副满意的样子。
有入口必有出口,事物大多如此:邮筒、电动吸尘器、动物园、酱油壶。当然也不尽然,如捕鼠器。
我在宿舍洗涤槽下面放过捕鼠器。饵料用的是薄荷香口胶。找遍房间,大凡能称为食品的仅此一物,是从冬令大衣口袋里连同半张电影票一起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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