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不了会有麦粒掉在乱蓬蓬的长发里,偏巧没过几天又淋了一场大雨,不久就在他的头顶上长出了麦苗 但,无论别人怎样看他,怎样说他、逗他、笑他乃至骂他,他全没有反应,不知他是耳朵真的听不到了,还是听到了不理会,说他傻不像真傻,说他疯也不像全疯,该吃饭时知道吃饭,该干活时也知道干活,只要一没有事了就来到村口,坐在两棵大树底下愣神儿。夏天经常就睡在树底下,除非他嫂子来把他拉回家,惟独对他的寡妇嫂子.还是恭恭敬敬,百依百顺。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孙月清就会让儿子喊来剃头匠,烧下大锅热水,逼着郭敬时从头到脚都收拾一遍。
而村口被郭敬时当成家的那两棵大树,一棵是杜梨,一棵是榆树。早年间在树的后面是土地庙,前几年挨过炮弹,又赶上兵荒马乱,人心隍惶,谁还顾得上修庙,没过多久那些东倒西歪半拉坷叽庙墙就彻底塌倒了。可庙前那两棵树却越长越旺,由于中间没了阻隔,两棵树还越长挨得越近,现在已紧紧地摽在了一起。枝干纠结,树叶搭衬,你拉扯我,我扶持你,远看像一棵,近瞧是两株。它们高出村子一大块,撑起了郭家店的半个天,在方圆几十里以外,看不见村子却先看到了树。如此这般招眼的两棵大树,自然就成了郭家店的标志,成了村人安放灵魂的地方。准家死了人,照样到树下来“报庙”,人们嘴上不说,心里却把这两棵树当成了土地神。
八路军进村、闹土改、成立人民公社,凡是郭家店有大事,村民们都习惯性地集结到两棵大树底下开会。直到开始“大跃进”,全村的人一夜之间似乎都变成了郭敬时,疯不疯,傻不傻,对这两棵树的态度也全变了。村上的头头一叫号,呼啦便聚集起一大群人,扛着大锯、提着斧头,耀武扬威地来到村口,要伐树去炼钢。只有郭敬时还什么都没有觉察,依旧靠在大树上闭目养神.这让伐树的人无法下锯。这怎么得了,郭家店怎能容忍一个装疯卖傻的人阻挡“大跃进”的步伐。
积极分于们拥上来,抱头搂腰的,拉胳膊拽腿的,一二三就把郭敬时扔出老远。已经多年没说过话的郭敬时似乎是嘟囔了几句:农民管种地,炼钢炼铁是工人的事,别人的事有别人管……大家十分惊奇,都转头瞪眼地看着他,分明看到郭敬时的嘴并没有动,耷拉着眼皮歪坐在地上,再说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当时人们都疯魔颠倒,哪还管是谁说的或说了什么,两个拉大锯的人已经急不可待地拉开架势冲上去,对着杜梨树的这边就开锯了……只听得“嗷儿”一声,都不像人声了,“哐啷”一声大锯摔到了地上,一个拉锯人的左腿被锯得血肉模糊。
原来他们的大锯没有锯到树上,却锯了自己的大腿!
这怎么可能,他们俩明明是朝着树身下的锯,旁边还有那么多人清清楚楚地看着……人们再拼命睁大眼睛,却还是看到郭敬时眯缝着眼稳稳当当地在大树根底下坐着。头头气不过,在旁边气壮如牛地叫喊着,却没有一个人再上前摸那把大锯。喊来喊去喊出了不信邪的人,不用大锯改使斧子,红着眼睛上前推开郭敬时,先往手心吐了口唾沫,铆上劲将斧子抡圆了从榆树这边砍下去,又是“嗷儿”的一声,他左手的食指齐根被剁下去了……
这下可把“大跃进”的人们激怒了,他们喊着口号,举着拳头,既然一时砍不倒树,就号召青壮年爬上树去,有菜刀的使菜刀,有斧子的使斧子,先一根根地砍断它的树枝,照样也能炼钢,剩下树干再慢慢收拾。全村的人几乎都来到村口看热闹,重新鼓足了勇气的人纷纷冲到树下,但还没有爬树却被淋了一脸湿糊糊又臭又腥的东西,扬起头这才发现两棵树上爬满了蛇,成千上万条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蛇,在枝权间或缠或挂,嘴里流着涎水,漓漓邋邋地喷向地面。其中有一巨蛇,攀附在两棵树的树干中间,张口吐芯,阴气森森…… 上一页 [1] [2]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