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哈尔滨有缘,缘于看过萧红的《呼兰河传》、《生死场》,对那里有一些了解与想往。2008年,终于有机会去哈尔滨。 来哈尔滨之前,忙碌之中翻阅最多的就是萧红的《呼兰河传》。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回忆早年的阅读书目,当我是一个穷学生的时候,而且是一个农村穷中学生,一分钱两分钱积攒好久才能买一本书,中学数年间还是买了十几本书。有《梅里美小说选》、《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金蔷薇》、《中国文学举隅》、《月亮宝石》、《呼兰河传》等。我还记得读《呼兰河传》的情景,我先看了茅盾写的序,就决定买了,又看了骆宾基的后记,就合上书,匆匆走出书店,出县城,到野外,坐在渭北高原的寥天大地里,从最后一章往前读,我还记得那种雷电穿身的感觉。我给这本书包了很好看的封皮,我理所当然看了扉页上萧红的照片,下边一行小字注明在哈尔滨。上大学后我就找了许多萧红的资料,更多地了解萧红的身世,以及东北作家群,由萧红开始读到骆宾基、端木蕻良、萧军。后来我去了新疆执教,沉醉于边疆史以及边疆风土,我最钟情于阿尔泰,我的许多长中短篇都以阿尔泰为背景。在中国的版图上,黑龙江是鸡头,阿尔泰便是鸡屁股,都是产金子的地方,也都是中国最北最冷、水多雪多的地方。我忘不了阿尔泰的冰雪,喷出的凉气有一股天地间的豪情,沐浴在冰雪世界是生命的一种奇观。 2005年至2006年在陕西写《乌尔禾》时,酷热难熬,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时正是盛夏,我在这本书的后记中就坦言我对冰雪世界的向往,真想变成一头北极熊或一只企鹅漫游在地球的天灵盖上。 到哈尔滨才体会到那里文化气息更浓烈更集中,清朝末年就有铁路,就有十几个国家的领事馆、民国初年就有东方小巴黎的说法。萧红的许多小说、散文写了哈尔滨,萧红的文学生涯从哈尔滨开始,终于炮火连天的香港,都是国际色彩比较浓郁的地方。短短10年的文学生涯,辉煌的文学成就与辛酸的人生遭遇,我总是告诉我的学生,尤其是女学生,萧红的作品多么好啊,可老师真不希望你们过萧红过过的日子,老师衷心希望你们过冰心老太太的一生,多么完满的一生,母爱,巨大的爱,给孩子们的爱,近于宗教的爱,也可能是冰心老人的父亲遭受过甲午海战的大难,早早替孩子们承担了,冰心老人的一生平安而祥和,这也是中国人梦寐以求的理想生活,尤其是女性、知识女性。 在索菲亚教堂有许多图片,有俄罗斯人,有闯关东的山东农民,有赛马,有舞会,还有一张萧军、萧红的合照,在书上见过,太小,这里的是大照片,可以看见萧红手里的香烟。不用去萧红的故居,对我来说,在哈尔滨就可以了,这座城市对我而言,就是萧红,我购于1980年的《呼兰河传》就随身带着,扉页上就是萧红1933年在哈尔滨。在哈尔滨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上个世纪30年代东北作家群能写出那么高质量的作品,当时让中国文学界大吃一惊,那种意境风格语言,是内地文坛少有的,一时还不习惯,国际化的大都市,欧洲文化的影响之外,还有东北亚特有的黑土文化。原始的萨满文化、森林草原渔猎文化互相渗透杂交而优质,古老而现代,那个年代的巴黎现代艺术正是在发现了东方原始艺术以后发生了一系列的文学艺术革命,顺着大铁路又回到东方艺术的原发地,东北作家群应运而生。《生死场》、《呼兰河传》的字里行间渗透着黑土地的精魂,也弥漫着现代艺术的气息,不能不使人想到康定斯基、夏加尔,这些俄罗斯流亡艺术家的艺术风格。20世纪30年代的哈尔滨曾是俄罗斯流亡者在远东的文化中心,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失去家园的萧红,写出了杰作《呼兰河传》,真正的天鹅之歌,苍凉哀恸又有民间生活的温情。 哈尔滨的冰雪世界让我兴奋,我十多年没有体验到这种寒冷了,我在阿尔泰体验过零下三十八摄氏度呼吸就比较困难了,但身上舒服啊。在寒冷中脑子格外清晰,跟水晶一样,五脏六腑被擦洗过似的,每个毛孔都闪闪发亮。我明白了,为何在北欧有那么丰富的神话史诗,有那么动人的童话,还有哲学,还有雷电般的交响乐,人类精神世界的顶峰,人类耸入云天的灵魂总会有一个大自然背景。在寒冷中沉思幻想,充满灵气,如果说水有灵气的话,雪的灵气就丰满多了,雪是飞翔的,是充盈于天地间的精灵。我曾写过小说《雪鸟》,写天山脚下一条叫奎屯河的河流,“奎屯”蒙古语是寒冷的意思,阿尔泰山的主峰原来就叫奎屯山,我在长篇小说《大河》的结尾处写到了奎屯山。奎屯的纬度应该跟哈尔滨差不多,寒冷多雪且河流湖泊环绕。 这次来哈尔滨又见到了当年的诗友潘洗尘,潘洗尘当年曾编发过我的诗,见面礼就是一沓星星诗刊和哈尔滨诗人的诗集。2005年我去浙江参加作家节,去了台州,那也是我当年发过诗歌的地方,也是李白写《梦游天姥吟留别》的天姥山所在地,我还专门写了《天才之境》专写李白。这次的哈尔滨之行,又让我重温旧梦、诗意地生存正是人之为人的地方吧!(哈尔滨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