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韩少功(作家)
□采访本报记者夏榆实习生马宁宁
记者:“道义感”、“人民性”和“创造力”是你当年为《天涯》确立的标准,这三个词在解构盛行的社会文化中可能比较尴尬,你当时怎么想的?
韩少功:先谈“道义感”。当时社会各个阶层弥漫着一种“流氓化”习气,用王朔的话说就是:“我是流氓我怕谁?”很多人把“流氓性”当成自己人生的哲学,做事无所不用其极,完全没有底线。这种习气在1990年代中期的知识界尤其严重。
我们所奉行的“人民性”,是强者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不能流氓化;社会上的弱者,我们更多地是强调他的权利。
“人民性”其实是个很旧的词。我们强调“人民性”,就是强调改革和发展一定要使大部分人受益,而不只是惠及少数权贵。
记者:1980年代中期,你的热忱一直倾注于文学实验,为什么1990年代一下子转到社会问题上?
韩少功:我觉得,一个作家如果诚实地面对生活,那么,当问题严重到一定程度时,他再不动心那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当年我们讨论社会正义问题时,有些作家讥讽我们说,谈社会正义是一种矫情。他们认为中国的主要问题还是平均主义,我怀疑他们是否真正了解生活。
卡夫卡在日记里写道,今天世界大战爆发了,下午我去游泳,我去滑雪。他可以这么写。
但是当大家的日常安全都成为问题时,当你吃的、穿的、住的都出现问题时,当你周围的人都在下岗、都在拣垃圾时,你可能不动心吗?
自然,作家不会简单地将政治和文学混同起来,不会简单地把公民责任和艺术使命混同起来。但不是说因为你是作家,所以你吃饭拉屎睡觉都是个作家———你可能是父亲,可能是丈夫,也可能是儿子……你有多种身份,有一种身份是不能忘记的,那就是公民身份。
记者:《天涯》从“文学”走向“文化”是一种必然吗?
韩少功:编杂志就是一种生产,需要有良好的管理和技术,需要产、供、销环环流畅。作为一本文学杂志,《天涯》在改版时,首先面临着原料不足的障碍。
1990年代的中国文学已经进入了黯淡的低谷,不再有来自国外的文学观念刺激之后,很多作家突然都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六神无主;而商业大潮的冲击又使很多作家对爬格子的苦差很快打不起精神。
于是真正的文学明显减产,即便还有一些好作家和好作品在冒出来,但供小于求,原料稀缺。《收获》、《钟山》、《小说界》、《花城》等老牌刊物尚有余威,而其他刊物则都面临着无米之炊的深重危机。
显然,《天涯》若要活下去,不能再去干那种四处埋单请客,四处敲门陪笑,然后等着一流作家恩赐三流稿件的蠢事了。 (韩少功、徐友渔专访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