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仲夏,在去俄罗斯的路上,蒙飞告诉我,他正在和黄新荣用母语写作一部长篇小说。当时我精神为之一振,这是我多年的期待,也是壮族读者的共同期待。时隔3年多,他和黄新荣一起完成的长篇小说《节日》终于出版发行了。我们终于等来了壮族作家用自己的母语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它填补了壮族文学长篇小说母语创作的空白。 民族文学与民族同生共源。壮族的文化特征很大程度上体现在本民族的语言文字当中。秦汉以后,随着中原文化南播,壮族开始接受汉族文化,其中包括汉族的文字。从唐宋时期开始,壮族中的知识分子就利用汉字的形、音、义和六书构字法构造出一种土俗字。壮族用这种文字记录民歌、故事、传说,书写经文、契约和记账等。宋代范成大所著《桂海虞衡志》、周去非所著《岭外代答》等都有土俗字的记载。范成大称:“边远俗陋,牒诉券约专用土俗书,桂林诸邑皆然。”但由于历史的原因,这种方块壮字未能得到统一规范,只在民间小范围内流传使用。 1957年,国家请苏联语言专家帮助壮族制定了一套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的《壮文方案》,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的拼音《壮文方案》在壮族地区成功使用和推行,为壮文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宽广的空间。壮文文学的发展在社会各界的努力下呈现出可喜的局面:一批对壮族文化有着强烈兴趣并有着强烈民族自豪感的母语文学创作者,对用壮文创作文学作品表现出很高的创作热情,他们通过诗歌、散文、小说等各种文学体裁,传达出壮文文学独有的艺术魅力。 在工作中,我阅读过大量用壮文创作的诗歌、散文和短篇小说,我发现这些作品表现出鲜明的个性色彩,既没有机械模仿现代写作的癔病,也没有相互模仿的拙劣痕迹,尤其是壮族诗歌在整体倾向上有着丰富意蕴的史诗氛围。我充分地相信这些用母语创作的壮族作家的骨子里,天生就有一种独特的文化因子。可惜这种独特的文化因子多年没有催生出一部现代长篇小说。 正是在壮族人民的期待视野中,蒙飞和黄新荣怀着责任感和使命感,创作出了这部既有强烈的民族精神、鲜明的开放意识,既传承了本民族的文化基因、又有现代意识的作品,这是壮族文学史上的一个创举。 《节日》洋洋洒洒40多万字,记录了一个发生在壮族文化气息浓郁的壮族聚居地的故事。作品以出生于一个封闭和贫困山村的壮族青年方正参加南江县首届国际龙眼节筹备工作为主线,叙述方正面对瞬息万变的商品经济社会的境遇。通过对改革开放中壮族地区一系列官场人物内心变化的描写,对民族干部生存环境的叙述,对文化差异以及时代变迁中人性的变异的描绘,深刻地揭示出民族地区改革开放面临的问题。小说情节曲折,语言风趣幽默,亦喜亦哀。 小说是人类的精神家园,寄托着人们对故乡的念想,然而这种念想不仅存在于现实的故乡,也流淌在人的精神世界和道德领域。作者用现代意识关注源远流长的民族生活,展示壮族当代命运的喜与忧、进取与困惑、文明与混沌的搏斗,作者致力于表现壮族人在时代生活急剧变化中的命运、欲望和追求,用母语准确而深刻地传达出壮族人民对社会发展、生存状态的文化思考。 蒙飞对我说过:“小时候我的一大兴趣就是听壮族的民间故事和山歌。它们不仅丰富了我的童年生活,更影响了我以后的创作。”因此,故乡马山县独具特色的壮族歌墟、有章可循的壮族婚歌礼数、淳朴的乡风民情,无一不对蒙飞的文学创作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蒙飞和黄新荣长期用母语创作,他们既虔诚地传承着壮民族文化,也深切关注壮族地区已发生了的变化,注意观察壮族群体审美趣味的变化,大胆吸纳现代写作技巧,将自己多年积淀的壮族传统文化糅进当代文学的创作中,并以鲜活生动的笔致,游刃有余地描述壮族生活。作品中鲜活的母语俚语、独特的壮族民族风情和深厚的壮族民族文化气息流动于小说,使那些熟悉的乡村故事,都染上了丰富的色彩,那些乡曲像梦呓一般响起,我相信不同的读者会读出不同的感慨和意会。 一个民族的历史存在于什么地方?在书面的记载里,在建筑的实物上,同时也存在于这个民族每一个人的记忆中。那么,作家为自己的民族做了些什么?几千年以来,从壮族土俗字到拉丁壮文,我们民族的写作者用母语创作的文学作品有上万种,出版的各类图书达数千种,这种存在是具体的,更是生动的。 每一个民族都有着自己的文学思维定式和文学表达方式,有着丰富的创造性和潜在价值,它使整个中华文学宝库倍增色彩并熠熠生辉。用壮族母语进行文学创作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一过程在泱泱大国的文化进程中是不可忽视的,所有这些默默无闻的母语写作者以及为之努力过的人们,他们那记忆的丝缕永远同民族的文化交织在一起。为此,蒙飞、黄新荣的《节日》,不仅仅属于他们,也属于我们。(文艺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