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者,醒来!
作者:徐刚
且以史书上大事记载的"两汉繁荣"为例,西汉末年垦田八百万顷,东汉垦田七百万顷,至此,黄河流域的森林全部倒地,落木草地一概化为灰烬,黄河流域的土地也全部垦完。庄稼长起来了,田园无数,农民交纳的赋税奠定了两汉繁荣的基础,也是黄河流域衰落并走向灾难的开始!以致今天这里的四十三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千沟万壑,严重水土流失,满目所见都是荒山秃岭,茫茫荒原!
这哪是昨天的黄河!
黄河你自己也说不清,你自己也洗不清,你就这样变黄了,成了全世界含沙量最多的河流,洪水期间竟高达百分之五十,一条黄河就像一锅泥浆。如果把黄河每年下泄的十六亿吨泥沙筑一条高宽各一米的长堤,可以绕地球三十二圈,黄河每年带走的氮、磷、钾肥四千万吨,相当于全国每一亩耕地被冲走五十斤肥料!
一位美国朋友说:黄河流走的不是泥沙而是中华民族的血液,不是微血管破裂而是主动脉出血。
我们正是大出血的民族中的一员,我们的精神和气色总是不太好,有时神经衰弱,有时手脚麻木,眼睛也有毛病不是近视就是老花,或者散光,好猜疑能嫉妒,心胸不开阔,虽然我们也去义务献血。
从南北朝到唐代,人们的目光已开始转向长江流域,好在上帝赐给我们两条大河,长江的水土流失也在日益严重,长江将要成为第二条黄河的警告已发出好几年了,长江上游的森林还在被砍伐之中!
我们还有第三条长河吗?
新时期有一本反映环境问题的书曾风行一时,虽没有到洛阳纸贵的程度,却也为驻马店地区、洪汝河两岸的群众争相传阅。一九七六年开始的河南大水灾就这样先是由一个记者继之由一个作家而使社会有了了解。
这一场水灾来得如此凶猛,黄河支流的洪汝河,沙颖河,唐白河一带连降暴雨三天内降水八百至一千毫米,板桥、石漫滩水库大坝终于不敌而决口,决口之后的黄水席卷子民百姓苦不堪言的情景,那本书已有记述了,本文不赘。
笔者追寻昨天的痕迹,一个疑问是:板桥、石漫滩两个水库的被冲垮,是不是不可避免的?假若这两个水库固若金汤,洪荒之灾人民也能得以幸免!以后的调查证明:被毁的两个水库上游和库区周围的森林,常年被毁,植被受到严重损伤,森林覆盖率只有百分之二十。而在同样的暴雨洪水冲击下的薄山、东风水库却因为森林覆盖率高达百分之九十而安然无羌,保护了多少生命和财富。
突发事件使人们措手不及,但,在被冲垮的两个水库中各种预兆都有,毁林的情况虽有简报制止却不力,或者说根本制止不了。我们的中原人民连黄泛区内好不容易才长起来的一片小树林都要砍,更何况库区周围粗壮树木?
板桥、石漫滩水库的水经常是混浊的,即便是一般的雨量小到中等的雨后,也是泥沙俱下,每年的淤积量高达三十至四十厘米,库容量不断减少,暴雨之下岂有不垮之理?
薄山和东风两个水库平日水清树蓝,每年泥沙淤积量只有一点三厘米。在大雨倾盆时,又有库区周围的大树以每天吸食一吨水的速度加以蓄积,并且保护了泥沙的流失从而也保护了水库。
以上所述,能不能算是洪荒的再启示呢?
一切都是那样简单--从远古到现在--我们曾经有过森林,后来被砍伐了;我们曾经吃尽了洪荒之苦,可是我们仍然不去爱护树木!
祖宗把灾难留给了我们,我们又把灾难加倍地留给子孙!
救救森林!
救救子孙!
人类有多少灾难,森林就有多少灾难,护卫着人类的森林,它所承受的又往往是人类强加给它们的灾难。自然界的奥妙最终却又在于: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类才发现有的惩罚都是属于人类自己的。
大兴安岭的大火是由几个违章操作的人引起的,大兴安岭的火种却是那些玩忽职守的官僚主义者播下的。在阳光和空气特别明亮特别新鲜的绿色丛林中,至少有一些角落是黑暗的:吞噬漠河的大火终于吞噬不了漠河县长的住宅,面对着席卷森林的熊熊烈焰,一个消防队长居然指挥消防车不去灭火不去救老百姓,而去保护县长和自己的住宅,为了这种保护是有效的又用推土机推倒了县长住宅周围的别的民宅--没有比这个例子更生动更具体的了!
森林危机从本质上来说,滥伐并不是唯一的,还有--
人类共同的财富不再被看作是人类共同的。
治理森林的人并不懂得人在自然界的位置,并不把森林看作是人类的母亲和朋友,而仅仅是砍伐对象。
对森林有管辖权的官僚以及属于官僚的特权,使他们成为森林的皇帝,森林的占有者,不是森林的利益高于一切,而是长官的利益高于一切。
以干部的权力,在国有化的森林用国有化的现代器械为自己谋私利,如同产名酒的地方酒是贪污贿赂者的上佳礼品一样,木头的诱惑因为其本身的价值也许更加迷人,这也使出木头的地方,很有可能成为最黑暗的地方!
我们统计出了兴安岭春天大火所受的损失,但,我们无法计算出十多年来有多少珍贵的兴安岭的木材撑饱了多少人的私囊。
这是真正毁灭性的破坏,坏人得志,好人被打击,人和森林一起失望。
一九八七年九月三十日,《人民日报》报载:"国务院严肃处理大兴安岭特大火灾事故以来,黑龙江省委、省政府查出了省直机关存在的一批官僚主义和机关风纪问题。"被查处的十五名违纪干部中有以一万一千元公款为自己装修住房的,还有税务局的正副局长、正副处长、正副科长接受纳税人的"礼品"--应为贿赂等等,读完这则消息后,仍不免惆怅:这与"国务院严肃处理大兴安岭特大火灾事故"有何相干?这样的以权谋私执法犯法者还要等兴安岭烧得满目疮痍后国务院做出榜样才去处理吗?
那么黑龙江省应对兴安岭大火负一点责任的官僚主义者在哪儿呢?哪一个局?哪一个处?哪一个科?黑龙江省的木材年产量约占全国的一半,而黑龙江的森林面积近几年来正以每年净减百分之一点七的比率迅速减少!原因是什么?毛病出在哪里?
黑龙江的森林地域也是一处叫人"裹足不前"的地方,国家粮库可以偷空,人民的财产成为己有,是非不分。一九八三年秋天,兴安岭要出大事故的警报早已有了。但,记者不能去作家不能写。
又据报载:北方的美丽城市哈尔滨自一九八三年起患绦虫病、囊虫病的人数每年急增,从六十例到一九八四年的一百五十例到一九八五年的二百八十例……已经出现食源性疾患,患者却又苦于说不清病源是何时何地怎样进入自己体内的?
最后查明:是德惠县县委一个副书记的一张便条胜过国法将四十五万斤痘猪肉放行,由哈尔滨的食品加工厂做成罐头和肉食品投放市场--贴着国营标签的毒药!
笔者仍然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病源,为什么能这样舒舒服服地毒害老人和孩子?
哈尔滨亚麻厂爆炸!
松花江渡轮倾覆!
松花江铁路桥被炸!
…………
红色的和黑色的警告,太阳岛也不再像前几年那样有魅力了,人们爱太阳岛,却害怕痘猪肉。这种病会使人抽风猝死,或成为痴呆,甚至成为完全没有意识的"活死人"。还可以使人双目失明,睁大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活死人,睁眼瞎,能吃能拉什么都感觉不到,一切都看不见,森林大火,爆炸,翻船从此都与己无关,无声,沉默,这不是更加深重的悲哀吗?这又仅仅是一种痘猪引出的身体上的疾病吗?
让我们感谢火!一九八七年五月,中国,大兴安岭森林大火,使中国人看见了一个如此巨大如此鲜明的红色的警告!而火,却从来都是人类的朋友,曾给了我们多少温暖和佳肴!
一百七十万年前,人类的始祖最早发现的火也是在森林之中,是雷击造成的雷火,当我们的老祖宗发现火能使生肉变成熟肉这样的美味时,古文明便有了一个巨大的飞跃,人类的文明史在火光的照耀下翻开了新的一页,从某种意义上说,历史的车轮是由火推动的。
但,同时也有了玩火、失火、放火、林火、战火……
现代化战争的熊熊大火给人类以及人类生存环境的破坏是无法估算的。
一九六一年至一九七○年,美国在越南南方七分之一的土地上进行了两万次喷药飞行,喷洒各种落叶剂七千二百万千克,使一千四百平方公里的红树林遭到极度破坏,西贡北部和西部的硬木林死掉一半,毒死昆虫、两栖动物、爬行动物不计其数,这一地区的孕妇的死胎和残疾胎儿急剧增加!一九七一年,停止喷药后又以大规模的推土机群铲除森林植被,造成四百五十万亩土地裸露,战争期间,越南被消灭的森林达一千八百万亩!
我们怎能不诅咒战争?
人类却又离不开战争,每天晚上的电视新闻中倘若没有战争的消息,人们反而会惊讶:怎么不打了?
战火无处不在:山上,旷野,森林,海湾,天空……
人类正在用各种手段制造悲剧制造沙漠,人类不仅在为自己掘墓,也正在真正惨无人道地埋葬子孙后代!
战争以后给人的丰富启示也许并不比战争本身来得简单。
本世纪五十年代初的朝鲜战争也曾是震动了世界的,人们现在议论的焦点是南北朝鲜的各自和谈建议,板门店两方的相互抗议,而在人们不去注意的三八线附近那一条无人的长二百四十三公里宽四公里的非军事区域,却出现了较之于南北朝鲜战后任何一项惊人的变化都要惊人得多的奇迹--这个人迹不至的非军事区域,现在是森林茂密的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动物的乐园。
一个美国记者是这样描写的--
我们在这里首先看到一对丹顶鹤。它们正在一个浅塘里寻找小鱼,时而舒展双翅,时而翩翩起舞。它是最大的飞禽之一,一九七四年时人们认为已经绝种,现在在非军事区内和附近地区发现了一百七十只。还有大雁群,它们从沼泽地里起飞,队形整齐、翱翔盘旋。三只鹰懒洋洋地在大雁群的上空盘旋。鸢、隼和其它小猛禽以及野鸭和各种小鸟多得难以计数。我们还看到一只面部呈鲜红色、洁白的羽毛夹杂着粉红色的朱,它是濒于绝灭的一种鸟,目前全世界幸存的只有十一只……
多好!多美!能不能说这是绿色幽默?
这些树这些鸟,它们的祖先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在人与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是绝不会顾及到树和鸟的,相反会连同妇女和儿童一起加以扼杀,这是仇恨的力量,这些树这些鸟,是在提醒我们记住战争呢还是离开昨天?
森林学家告诉我:任何一块砍伐之后垦植的耕地弃耕后,如果无人过问,只要十年时间便能看到一片新的森林正在形成。
这与三八线附近的无人区非军事区本质上是一致的。
这个世界上应该有更多的无人区。
大自然正在默默地争取着无人顾问的权利。
在阳光下和月光下,中国的盗伐之声
在大都市,高楼和水泥预制板把人们互相隔绝着,习惯带来的惰性使我们对远离大自然,对听不见鸟叫看不见树林已视为平常,负离子发生器的出现使人们更加麻木,以为从此后在自己的斗室里空气便会永远清新。大自然是不能再造的,可以再造的就一定不是大自然。
孩子的天性使他们的目光里充满了渴求。他们在两平方米的阳台上孤独地看着天空,盼着群楼中间那几棵长不大的小树能给他一点绿色;把雪白的大米撒在阳台上,期待着麻雀来啄食,他们以为麻雀是这个世界上几乎是唯一最美丽的小鸟。
三月植树节给人带来的短暂的喜悦已经过去,这些小树很少有人关心它能否成活,因而能活下来的只有三分之一。当人类在没有把自己的生命和树木的生命联系在一起之前,而仅仅把植树当作是摊派的任务时,人与树之间的距离和隔膜是无法消除的。通过电视媒介人们还发现,就在这一天有很多人还没有去种树,而是去拍照了,十几个、几十个镜头对着一棵树,前呼后拥的人把刚种下的树周围的松土踩得结结实实。人们对于自己上镜头或者把别人送入镜头,要比种树有兴趣得多。
也许就在植树节的那一天,或者是刚刚过去之后的春天的某日,当大自然又把一年一度的新绿送到人间时,忽然发现,那种朴实的对春的期盼和歌的轻柔已不复存在,春风一样的林中散步,贝多芬在维也纳郊外的小森林里对每一片叶子每一只小鸟的倾心相诉,已成为遥远的过去。中国人不认识贝多芬,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这句名言"我爱一棵树甚于爱一个人",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只要想到树木、旷野,他就会重新激发生活的热情,田园,在他的每一个音符里延伸着希望……
代之而起的是什么呢?
无论在阳光下还是月光下,只要屏息静听,就会听见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中国的滥伐之声,正是这种滥伐的无情、冷酷、自私组成了中国土地上生态破坏的恶性循环:越穷越开山,越开山越穷,越穷越砍树,越砍树越穷!
一九八七年三月,广西南丹县国营林场被哄抢,一米多高的树根上至今斧痕累累,一片荒芜连着一片萧条,谁能想到这里曾是面积为十九万亩的浩瀚森林!
一九八四年以来,乡民结伙哄抢、盗伐这个林场的林木,在兰店堂、马老门等处,约一千亩成材林被盗伐一空,又将八腊坡等地的四百亩森林砍光伐尽,一九八七年春节,在爆炸声中长湾站的一百五十亩林木顷刻倒地。有一些人尚觉得砍树拉树太累,干脆哄抢已由国家按计划砍伐好的成堆木材,两年多来,这个年伐木量一万立方米的林场被盗伐一万五千立方米,合人民币四百多万元!
那里的万元户很多。
那里的万元户当得很容易,只要敢偷敢抢。
那里的万元户愈多,南丹县的森林就会愈少。
四月,距广西山口林场盗伐不到一个月,贵州黎平县的很多村寨都堆放着木材,德顺村一个村民组的三十三户人家门前,所堆放的木材计有一千多立方米,以致楠竹林场附近的公路两旁,堆放的无证采伐的木材长达一公里,体积一万多立方米!
这些数字可观的从国有林中砍伐的木材转眼之间已经不是属于国家的了,而属于那些已经富起来和将要富起来的万元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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