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运水夫妻者

作者：徐城北

　　进入北京植物园后，一般游客大多走到卧佛寺就转回头，体力好的可以穿过卧佛寺沿着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直达樱桃沟，那儿有一股四季不绝的泉水，属于品质极高的那种。我习惯走到卧佛寺就转弯，找一处林密可读书的场所，再找一个座椅坐下，把书拿在手上，就可以款款诵读了。当然，读的是古文。某日，我正逡巡于卧佛寺回来的道上，忽见一对从樱桃沟运水归来的夫妻归来———丈夫拉着一辆轻便的小推车，内中的容积大约可以并排塞下两个小行李箱；妻子双手空着，肩膀上却背着一个大行李袋，其中可搁置五六个喝可乐的瓶子。谁更累一些？从绝对分量说，小推车是行囊所载的数倍，但行囊毕竟是压在人的肩膀上。只见这对夫妻只顾说笑而不显累，可能是习惯了。这样的情景我见过几次，过去多见的是男性单人，还从没见夫妻同行同往。最近多读了些古文，顿时心里就冒出一个题目：有运水夫妻者。这应该是一篇今人仿写的古文题目。
　　正寻思间，那夫妻从我面前走过，朝植物园南门而去。我缓缓走着，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继续读我的《历代文选》；但心中还在转那个题目：如果写成仿古文，应该如何行文？思索半晌，起身继续走去，发现他俩坐在万生苑对面的座椅上，也在休息。我从他俩眼前走过，脑子里继续想着：如果以这个题材写仿古文，无须设置很复杂的情节，重要的是朴素，写老两口退休之后终于能够相依为伴，早行乘头班车，第一批进入植物园，一鼓作气直奔樱桃沟。取水，运回，供应全家大小以及同院邻里的饮用。现在全北京就有这么一批退休老人，每天都从城里奔向郊区的几处山林，灌取园林当中最为洁净的泉水，带回纷杂城市，给家庭与邻居共同享受，真乃晚年一大乐事也。想象这些老者，是在各种岗位上奔忙了一生，往往还转换过多种工作。但不论怎么说，都是忙事业，从来也没想到要给自己找还一个青春。惟有退休了，而且体力还行，家里又没什么大负担。也为了自身能够为明天争取到更多的康健，于是就早起锻炼，出城，去呼吸新鲜的空气，去做力所能及的有氧运动，同时也带回这些“战利品”……
　　我起身出了植物园大门，来到了公共汽车站。啊，那两口子就坐在水泥板子的凳子上，正在等车。他俩好像认识了我，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我呢，也以同样的动作回报。这时，他们所等的车次来了，不多的等车人依次登车。我坐在他们坐过的位置上仰望，发现售票员与他俩争执起来，售票员指着那个小推车说着什么……车很快启动，并从我的视线中远去。我陡然明白，售票员大概是让他俩为小推车打一张票。这样做有道理么？过去还真没想过。但售票员也不是全然没道理的，因为外地来北京打工的人，如果上车多了一个包裹，肯定是要另打一张票。而咱们北京的这些退休老人，一张月票，一张公园年票，来去北京城郊，从来是不花一分钱的。如果以后真的取消了月票，如果公园年票上再增加了什么限制，那老年人的心气儿可就不顺了。在能够顺的时候没让他们顺———这与那时整个的体制有关，也确实怪不了谁。但如今总算进入了一个争取和谐的新时期，又何必为这些小事再惹老人不高兴呢？和谐为上！但和谐又不是完全架空的，它往往又与今天现实中的诸多小事紧密联系在一起。要想让各个方面全都满意，当是一件大不容易之事。但愿我们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把身边琐事全都处理得当，好让整个社会朝着和谐的方向努力飞奔！这样想着，忽然心头一震：这显然是白话文的散文了，用古文写这些繁杂之事肯定会自找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