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支平衡

　作者：徐城北　　

　　居家过日子，要注意收支平衡。但不同地方对此的习惯又不一样。北方人习惯节省，挣１０个钱花８个，还要存２个。南方人则不同，挣１０个钱反倒敢花１２个，亏空下了２个，会逼迫自己再去挣。
　　文化人在文化积累上是如何收支呢？最佳形态当是收支平衡--文化人先把来自外界的种种启示，通过精神劳动都"收"成自己的建树；然后再将之"支"出去改造自然和人类社会，让大家觉得世界上有你、没你还真不一样。文化人要尽量把辛苦"收"成的，都在有生之年给"支"出去，既不"囤积"，也避免"浪费"。这样做的人多了，人生质量也就提高了，对国家和民族都会有益处。
　　前两年，几次听张中行先生半开玩笑地说："我一定得活到１９９７……"因为１９９７年对于他，不仅意味着"香港回归祖国"，还有他那本拼抢时间撰写的自传《流年碎影》，届时将能出版。如今，他浩大的写作计划已然完成，张先生讲，"我没什么可写的了，没什么可遗憾了，也不必给人民浪费小米了。"张先生从年轻时就很注意"收"，不仅大量读书，更用心体会人世间的生活百态，最后"收"为与哲学有关的种种思辩。他"收"得久，"收"得足，"文革"后才如泄洪般"支出"，结果一发而不可收……他的"收"和"支"是截然相隔的两阶段，先"收"了将近７０年，"支"时也就"一泻千里"。但他很知道也很警惕，认定１９９７年之后再不停止写作，就势必"透支"了。
　　和张先生略有不同的，是哲学大师冯友兰。他年轻时就边"收"边"支"。不断经风雨，也不断长学问。早在中年，就是"著作等身"了。我头一次去往北大燕南园拜见老人家时，他已是９４岁高龄。他刚刚写完《中国哲学史新编》七大卷，又在追忆早年间写过的诗词、对联。他断断续续口述着，由一位７０多岁的退休中学语文教师进行笔录。这种工作方式起始于他８０岁时，当时已粉碎了"四人帮"，老先生因"文革"有了新体悟，毅然决定就哲学问题重新发言许多朋友劝他不要费这个劲儿，话不便明说，都担心他写不完，半途而废反而不美。但冯老先生不听，硬是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口述，在１４年中口述出七大卷。给他笔录不是件容易事儿，要懂得古文，要具有相当的哲学常识，要能听懂他的口音。最初笔录者一换再换，有时家属也得"上场"，他的女儿、著名作家宗璞也耽误了自己的小说创作。最后是这位退休语文教师来到他的身边，进度这才稳中见快，双方（述、记）都感到一种愉悦，并很快形成默契。在老人家即将完成全书时，宗璞十分紧张，既希望老人家及早完成，又惧怕"完成"的最终到来。在那段光阴，冯老先生数次住医院，每次都对女儿说："我现在是事情没有做完，所以还要治病。等书写完了，再生病就不必治了。"宗璞连忙说："那不成，哪儿有生病不治的呢？"冯老闻言微笑不语，宗璞走到门外，忽地掉下泪来。后来，周围的人见到冯老，便有意提醒他还有一本《余生札记》在等着他写，但老人已经没有力气了。
　　收支平衡是一种朴素的美德，抓紧把自己辛苦得到的，都无偿地给予回报和升华。它更是一种准确和适度的火候，每个人最初来到世上，谁不是"赤条条"？等到走时，因为把得到的都回报干净了，于是又变成了"赤条条"。它还是一种历史行进的绝好节奏，人类要想追赶上宇宙间的先进生物，不采取这样的"加速度"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