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的小导游

作者：徐城北

　　我去济南，济南一个朋友陪我去了曲阜。朋友是学古典文学的，但碰到曲阜他也不敢“信口开河”，于是，便掏腰包“请”了一位导游。
　　我父亲是山东人，祖籍德州。我此番来，预先从抽屉深层翻出一些有关山东名胜的老照片，每张都只有半寸大，黑白的，都有七八十年的光阴了。它们藏在我家老相册中，估计是我父亲年轻时照的，其中有曲阜的照片，但我不认识，于是就带在身上，想在这里来一番新旧对照。这位小导游，女孩子，只有十九岁，从当地旅游学校（中专）毕业刚两年，胸口上挂着一张上岗证。她拿着我这些小而旧的照片，反而高兴得了不得：“真是些宝贝呢！古色古香的，我一下竟认不出来了！”
　　我也不打算难为她，说这是我父亲年轻时自己照的，有很长时间没拿出来了。
　　“啊，这张我认出来了，这是当年就大大有名的‘孔庙桧’！”
　　我非常高兴。张岱写过一篇《孔庙桧》的文章，极好，写孔庙有这样一株古树，树龄可达千年。树颇粗，需几人合抱，且木质极好，用手指一扣，做“嗡嗡”声。它平时枝叶蓊郁，一旦世道有变迁，它就先期生出枯枝，作为预报。文章举例说它的枯荣如何准确，也正因为有了它，深居孔府的直系子孙，依仗其预告，也就获得对于世事的发言权。我因为就此文写过文章，便记住了。照片上的树，很粗，也很欣荣。
　　她领我到一个院落的进门处，指着一株不粗的树说：“喏，就是它了。”我奇之，怎么树反而缩了。
　　“树都有生死，它也不例外，这是第五或第六代的‘孔庙桧’了。每逢欲死之期，总是先从主干之侧生出一条次干，次干迅速欣荣，主干次第枯死。慢慢的，次干就取代了主干，主干慢慢烂了，朽了，甚至也就没了，就像从来就没有过似的……”
　　她又带着我们走了几处，说得真不错，她还随时能背诵孔夫子的话，原文，古音古字，带一些山东口音。我猜想，孔夫子当年游走诸国之时，说的就是这样的口音？
　　最后分手时，我夸了她几句，她谢了。我说：“在这儿当导游不容易，得先把孔夫子的学问装在肚子里，然后才能怎么说怎么有……”
　　她最后说：“老先生是从北京来的，北京有学问的人多，麻烦老先生再来时，引几位有学问的先生来，让我学习学习，交流交流。”态度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的确是孔夫子家乡的人。”我心说。(人民日报海外版2006-0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