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乡情老少时
作者:柳萌
一个人由童年到老年,从生理年龄上来讲,已经度过生命大半,而且经历了许多事情,应该说开始拥有谈论人生的资格了。这时我惊奇地发现,人生在世几十年,乃至活到百岁,温馨无忧的恬淡时刻,原来并不是在青年时期,就我的体会和观察,少年和老年时期,人的心态似乎更自然更平和。人们说的“返老还童”,既是指人的性情,更是说生存状态,老年和少年这两个年龄段,的确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对生活的少虑,比如对名利的淡漠,比如对家乡的眷恋,就是如此。
为什么这样讲呢?初冬时节暖气未来,屋子显得非常阴冷,独自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温暖的阳光照射过来,浑身上下都觉得很舒适,人如同包裹了一层棉。由于自己已经进入暮年时段,既没有年轻人的忧虑,又没有中年人的奔波,此时心如秋水般宁静。就连曾经有过的人间怨艾,遭遇过的那些世态炎凉,以及渴望过的虚名小利,顷刻间都忽然云消雾散,拥有的只是悠闲自在的心境。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在家乡,冬天放了寒假做完作业,跟小伙伴在户外玩耍,那时也是沐浴着暖暖的太阳,也是无忧无虑无所求的心情,跟现在的情景一模一样,完全浸润在温馨的氛围里。想到这些不禁感叹起来:人生如四季,何必论短长,少有少的灿烂,老有老的美丽,原来,洗去名利的浮尘,忘掉烦恼的日子,人生竟然是这般适意。如果把少年和老年,当做生命线的两端,倘能抓住这始末时光,活得肯定会有更多精彩。于是又想起那久远的少年生活。
我的老家在冀东。离开已经几十年了,许多景物和人情,都从记忆中渐行渐远。惟有那条叫蓟运河的河流,却始终不曾在眼前消逝,无论在哪里看见河流,我就会自然而然想到她,这时也就会勾起故乡往事。至今还记得,有年夏天在河边,跟几位小伙伴一起,从芦苇荡采来苇叶,叠成一只只轻巧小船,放在河中看它随水流去。凭着孩子仅有的一点知识,以及少年人的无羁幻想,我们每个人都在讲述,自己的这只苇船会漂到哪里。有的说会漂到天津,有的说会漂到北京,有的说会漂到长江,有的说会漂到黄河,还有的说会漂到天上,更多人则说会漂到大海,因为我的家乡距渤海很近。但是不管这些苇船漂向何方,都寄托着我们的美好意愿,希望这只船给自己带来好运。
此后几十年磕磕绊绊,几乎不曾尝过青春的滋味儿,转眼就成了一个真正的老者。有时闲坐难免想些事情。过去的风霜雨雪、坎坷沟壑,都曾从脑子里折腾过;但是想得最多最远的事情,依然是故乡的风土人情,一想起来就异常兴奋,说不定会哼起少年时的歌,借以表达对故乡的悠悠思念。好像越到老年越是如此。
故乡就如同一棵情感树根,牢牢地深埋在我的心野,无论怎样的力量都无法撼动,到时就会生出嫩枝长出绿叶。尽管老家早没有了亲人,就连那片经过地震破坏的土地,恐怕再见到都已经非常陌生了,回去只能凭记忆搜索印象。可是从个人的心情上来说,我总还是记挂着我的故乡,什么时候想起都如醉如痴。平日里读报纸看电视,只要有关于故乡的新闻,我总要仔细地看看听听。跟小时候听讲故乡趣事一样,在感情上得到最大的满足。这再一次印证我的认识:老年思念故乡,少年留恋故乡,老人和少年对于故乡有着非常相同的情怀。
这种思乡情况,好像人人如此。有次突然接到从烟台来的电话,对方报出姓名之后说是老乡,而我对这个姓名毫无印象,听他说了情况才明白:中央电视台《子午书简》栏目播发过我的散文《芦苇丛》、《知了》
,都是写蓟运河边的童年往事,这位乡友听了以后非常亲切,再听介绍说作者是宁河县人,他更断定我是他的同乡,便从天津作家协会那里,打听到我家电话号码,特意来跟我叙叙乡情。两个老年乡友,远隔千里之遥,讲童年往事,说故乡风光,电波搭起的桥梁,把两颗思乡的心拉近了距离。可见故乡在游子心中,有着多么神圣的地位,相距再远不觉远,相离再久不觉久,说起来依然是那么亲切。
那么,为何只有在童年和老年,更容易对自己的故乡,有浓浓的缱绻之情呢?青年和中年时期即使有,那也只是偶尔闪过的念头,很快就会在忙碌中消失了。我觉得主要原因在于,少不更事时依赖家乡,老来寻归时落脚家乡,这是人们普遍的心理状态。不过有更多远走他乡的游子,到了晚年却很难回归故里,就个人来说自然是个遗憾,这时只要记忆尚好想想往事,不仅会在欣喜中获得宽慰,而且会有置身故乡之感,这实在是老来的一种享受,在这种享受中不知不觉变得年轻了。(人民日报2006.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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