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环行道
作者:蒋巍
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煤籮棚改成的住房,两套铺盖,一个新打的梳妆台和一张桌子,就是他们的新居和全部家当。新婚那一天,不多的一些朋友来看看,都是当年的"知青"战友,新近返城,活得都不易。没房子的,没工作的,两地分居的,大家都一样的艰辛一样的愁苦,自然热闹不起来,只留下几句祝贺的话和一点小礼品就散了。等到夜色降临,大都市华灯如海地亮起,在这孤独的一角,只剩了主人雷超、肖丽和小楠楠,两个人简单做了四个菜,买了一瓶红葡萄酒,在那张方桌上摆了一桌"席"。肖丽穿着那件心爱的白连衣裙,乌发上颤着雷超为她插上的一朵红绒花,灯光下显得亭亭玉立,娇艳可人。雷超身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衬衫、灰裤子,黝黑的皮肤泛着兴奋的光泽。两个人举起酒杯,叫六岁的楠楠也举起一只小酒杯,一家三口共同庆贺新生活的开始。一杯酒饮过之后,这对饱经生活摧折与磨难、已近中年的新人发现对方的眼睛都是润湿的……
这是多么凄苦而又幸福的一夜啊!日子是难以想见的艰辛。好在前不久,工厂为这些青年安排了临时性的工作,肖丽去冰棍厂,雷超去劳动服务公司当电工。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有七八十元。可是,每月小屋的房租十八元,楠楠上幼儿园二十元,还要交雷超父母二十元,所剩那十几元怎够两口子一个月的生活费啊!穷有穷的过法儿。雷超烟酒不沾了,肖丽更是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算计着花。"咱就别吃肉啦。""好。都说吃素的和尚活得长远。"家里不给粮证,两个人连口粮都没有,只好到集市上买高价粮,结果连青菜都买不起了。那就吃咸菜,一天三顿,吃得脸和腿都浮肿起来。秋天过去,风渐紧,天渐凉,冬天又到了。煤籮证也没有,又得节衣缩食花高价买,有时穷得到月底把所有的兜都抖个遍,连买盒火柴的二分硬币也找不到。早晨从被窝里钻出来,牙刷冻了,缸里结冰了,被头一抖落一片霜……
冷罢,饿罢,穷罢。从北大荒的旷野上走过来的汉子和女人还有什么不能忍呢。他们居然还有心思读读书,她读她的"教育学",他攻他的"电学",还空着肚子乐呵呵地给楠楠买回几本《看图识字》和《孙悟空》。有时,他帮人家修修录音机、电视机什么的,忙到深夜,肖丽陪到深夜。饿时,肖丽便轻轻端上一碗被他俩戏称为"延年益寿玉筋面"、"珍珠翡翠白玉汤"的面条或面疙瘩汤。肖丽缝补点什么,雷超也总不忘记给她披上点衣服,或把她的手拉到怀里暖一暖。日子是拮据的,爱却是温柔而缠绵的。那种源于智慧、志趣和灵魂深处的和谐与相互吸引,使得清寒的生活平添了许多兴趣和理想的色彩。
不过,这个家毕竟留有往昔的伤痕。生活毕竟是不完全的。两个人都思念老人,可无法进老人的家。也许老人不惦念这两个不听话的孩子,谁都不曾迈过这个门槛。住地虽隔不远,却是咫尺天涯。这个小小的家庭不仅被世界遗忘了,似乎也被他们的亲人遗忘了。尤其是每天晚间把楠楠接回家以后,楠楠像欢乐的小鹿一样在炕上地上蹦来蹦去,不住地喊"爸爸"。每听到这一叫,雷超的心便紧缩一下,隐隐作痛。每看到楠楠那活泼顽皮的样子,他便不由得想到自己的亲生骨肉圆圆和方方。他愈爱楠楠,便愈不可遏制地思念自己的孩子……
他终于忍不住了。一天下午,他抽空匆匆赶到父母家,敲开门,是妈妈!"妈!我……"母亲的嘴角抖颤了一下,随即脸色又铁青了:"你回来干什么?""我……我想看看孩子。"雷超嗫嚅着。"不行!你没权利看!"门砰地关死了。雷超呆立了片刻,等走下楼梯,才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他受不了了。每隔几天便跑去一次,可每次都被母亲冷冷地拒绝了。天哪!这是怎样的折磨啊。越是看不到,他越想看。有一次他突然想到,为什么不到学校去看呢?阴晦的傍晚,他踟蹰在学校门口。放学铃响了,学生们潮水似地涌出来。他伸长脖子瞧啊瞧啊,突然眼前一亮,圆圆领着方方走过来了!"圆圆!方方!"他快乐地叫着,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过去,"啊啊,长高了,胖了……"
圆圆迟疑地、甚至是畏惧地定定站在那里,没动。方方一头扎进爸爸怀里,说不清是哭是笑……
"想爸爸吗?"
"想。可奶奶说,你……不要我和姐姐了。爸,我要你回家,回家嘛……"雷超紧紧搂住儿子,泪水滚滚而下。
走回到离父母家不远处,雷超便见母亲风风火火地赶来。"我告诉过你,不许你来看孩子。你不是他爹,你也不配当爹!走!"母亲扯着哭泣着的孙子和孙女,回身走了。雷超傻了似地杵在当街上,瞅着方方圆圆挣着不断哭叫又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像被撕裂了一样剧痛……深夜,雷超踉踉跄跄踅回家,他又喝酒了。
对于丈夫这种痛苦的心理和心情,敏感而温良的肖丽早有觉察。她理解丈夫的心。她这个做母亲的知道,舔犊之情是怎样地折磨人。她也深知,长久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做儿媳的应该努把力,早日得到公公婆婆的谅解和理解,使雷超一家三辈儿早日团圆。那样一切就烟消云散、重见青天了。她曾想亲自去拜访一下公公婆婆,可犹豫再三,还是不敢。婆婆刚烈的说一不二的性格她早知道。连亲生儿子都不许进家门,何况她这个未被承认的儿媳妇。然而,她还是不死心,也不忍心。她偷偷跑到学校去过,按着照片上的模样想认认方方和圆圆。爱屋及乌,她爱丈夫也爱这两个孩子,认出之后想上前说点什么,却又踌躇了,怕孩子不肯认她呀!逢年过节,她和雷超用好不容易节省下来的一点钱买了酒、点心和罐头,托雷超的妹妹转给老人,并请捎话表示祝福。当夜,妹妹又带了回来,老太太不肯收,连瞅都不瞅一眼,便撵着女儿给退回去!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北国的哈尔滨一片银妆素裹,闪射着童话般的美丽与光辉。夜来了,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大街小巷,家家户户的窗玻璃水气淋漓,人影幢幢,透出室内的温暖与欢欣。街上孩子们喧哗着,燃放着各形各色的鞭炮。肖丽见雷超脸上忧郁,知道他又在想方方和圆圆,便让楠楠叫着他,三个人一起来到门外的街上放鞭炮。雷超强颜欢笑,燃着一个个脆响的"二踢脚"。突然,他瞧见邻居那三个孩子,正围着爸爸蹦着跳着要"十连珠"。那清朗的欢叫声,那小鸟儿似的活泼样子,像箭一样刺中他的心。这是过年啊!方方和圆圆,你们为什么没在爸爸身边啊!痛楚和思念有如洪水淹没了他的灵魂。他呆立片刻,蓦然转身向黑暗中走去。"爸爸,爸爸!你上哪儿去?"楠楠叫道,想赶上去。肖丽默默拉住了他。稍顷,她把孩子托付给邻居照看,匆匆向公婆家走去。她的心也是哀楚的空落的……
雷超咚咚地敲开了门。又是铁面无私的母亲!老太太早有预感:"你还来干什么?"口气是尖利的,冷冷的。"过年了……我来看看……看看爸妈和孩子。"雷超哀求般说。"我们没你这个儿子!孩子也没你这个爸!"门又砰地关死了。就在这一瞬间,雷超听到儿子方方的一声哭叫:"爸爸--"雷超心碎了。父亲和儿子女儿就这样永生永世被分离开而不得相见了么?骨肉之情就这样被铁门隔开而无法维系了么?究竟是谁错了?莫非我错了么?雷超跌坐在黑*$*$的楼梯口,像被委屈了的孩子一样失声恸哭了……这条黑皮肤的汉子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痛都忍过,可这被分割的骨肉之情,他怎么也承受不了。肖丽默默地流着泪站在他身边,"天不早了,回家吧。"良久,她轻柔地说。雷超挣着站起来,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墨一样浓重的夜色里去。
寒风从背后尖利地吹来,扬起一片清雪。肖丽瑟缩着拢起双肩,默默地跟着丈夫,脚下的雪发出单调的刺耳的吱嘎声。好冷的夜……
七
人不是仅仅为了爱而生存的,难道男人的全部目标就是为了控制一个女子,而女子的全部目标就是为左右某一个男子吗?从来不是!
--赫尔岑
北国的严冬是冷酷无情的,它掀起狂暴的风雪扑向大地,仿佛要冻结人世间的一切热情与活力。
日子越来越艰难了。单薄的墙壁抵御不住严寒的侵袭,在里层结着厚厚的白霜。入冬的菜又昂贵得一棒子打死人,只好天天捅酱、捅咸菜。肖丽曾想干脆把楠楠从幼儿园里收回来,以便节省一点开销,可雷超不干,他舍不得让孩子跟大人一起遭罪。这苦行僧似的生活铅一样沉重地压在人的心头。贫穷和幸福是不能长期并存的,房间里再没了往日的欢笑与活力。
肖丽知道他心里苦,她自己心里也苦。还不到半年的操劳,已把一向安然淡泊的肖丽折磨得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娇艳与丰润。她理解丈夫那颗痛楚而苦涩的心。他苦的是见不到自己的亲生骨肉,苦的是这样困窘的死气沉沉的日子看不到尽头。对此,她也无能为力。她只能以自己那颗坚忍而温柔的心,以深厚的爱,以安恬宁静的微笑,给丈夫些许的安慰。她时时觉着这个小家就像一只被细线拴着的风筝飘摇在晦暗的天空,说不定什么时候,线就会被挣断,这个家就不复存在。她忧虑重重……
时日漫漫,一九八四年的春节没有欢乐地悄然过去了。节后的一天深夜,雷超醉醺醺地从外面归来。肖丽知道,他一定又跑到什么地方偷偷瞧自己的孩子去了。她没有埋怨,搀扶着丈夫到床上躺下,接着给他脱衣服脱鞋。突然,雷超一侧身子,哇哇呕吐起来,喷了一床头。肖丽赶紧用脸盆接着。吐完了,又给他用温水擦脸,大概是毛巾不小心刺痛了他的眼睛,雷超圆睁起惺忪的醉眼,怒冲冲地喝了一声:"你他妈的给我滚!"一拳挥来,正砸到肖丽的眼眶上。她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脸盆的水洒了一身。接着,雷超翻了个身,睡死过去。楠楠被妈妈摔倒的声音惊醒了,呜呜地哭起来。肖丽挣扎着站起,抱起楠楠又把他哄睡,然后收拾了雷超吐的脏东西,洗净,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多了。
她疲惫不堪地坐到桌前,望着镜中的自己,整个右眼眶青肿起来,眼睛几乎睁不开了。还有那塌陷的双颊,没有血色的干枯的嘴唇,细瘦的脖颈……瞻望前途,不寒而栗。她伏在桌上,嘤嘤啜泣起来……
第二天一早,雷超醒来,抬头一看,肖丽竟披着棉袄,伏在桌上睡着。他赶紧爬起身,把肖丽拨醒:"哎,你怎么睡那儿啦?"肖丽转过身子,没等说话,雷超吓了一跳:"你的脸怎么了?"肖丽惨淡地笑笑:"昨晚你干的好事呗。"
雷超明白过来,不禁鼻子一酸。他把妻子那瘦弱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凄楚地说:"我不对了!别伤心了,别伤心了……"
已经许多时日,雷超不曾有过这种温存和柔情了。此刻肖丽更觉难过,软软地偎在丈夫怀里哭。被惊醒的楠楠也跟着哭。一时房间里的空气变得分外悲切而压抑。雷超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心里翻江倒海般地难受。是苦?是痛?是悔?是恨?也许什么都有了!他蓦地将妻子的身子转过来,悲怆地嘶声道:"肖丽,这日子太难了!没法儿过了!要钱没钱,要粮没粮!瞧你给折腾成什么样儿啦?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咱们分手吧,分手吧……那样你也许不会这么苦啦,我也能见到我的孩子啦……"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哭喊了。肖丽一时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猛地挣出他的双手,惊恐地睁大眼睛,颤声问:"你说什么?不!不!不不……我们不分开,不分开!要活活在一起,要死死在一块!不能分啊,不!……"身心交瘁的她,昏厥过去了……
这以后,日子又照样默默过下去。但分手这个严峻的问题既然已经被提出,又不是夫妻吵架的一时气话,就不能不像骨刺一样深深地和痛苦地扎在双方的心头。家里的气氛更加压抑,雷超回来得愈来愈晚,烟抽得越来越凶。两个人似乎害怕同对方讲话,害怕碰到对方的目光,实际上是害怕触到那个痛苦的问题。两颗煎熬着的心啊,在这看不见的重压下艰难地残喘着,挣扎着,并且相互窥探着。
这是谁都无法长期忍受的枯木死灰般的生活。肖丽虽然有着温热的火种,可碰到的是再也没了理想光焰的灰烬。她悲哀这爱的毁灭,惧怕自己再度离婚的不可知而又可以想见的未来,痛惜转瞬即逝的青春和渺如远鹤的短命的快乐。她惊恐地发觉自己好似隐隐地对雷超生了些恨意,可昏昏沉沉地细想,觉得恨的又不是他,仿佛是那位不肯认可自己的婆婆。可婆婆又有什么错呢?她顾念的不是远在乡间的原来的儿媳妇么,不是希望孙儿孙女能有个亲妈么。那么恨谁呢?大概只能恨自己。可我又有什么错?我曾被人骗过,抛弃过;尔后爱上了雷超,那么全心全意。如今日子过到这份儿上,难道怨我么?……肖丽实在想不明白了,只觉得周围一片空虚,连心里都空了。
雷超更受不了这沉重的苦涩。他不愿回顾往昔,以品品自己是否有需要自责和悔恨的地方。他只朦胧地认为自己所决定的一切都是没有法子逃避的事情,而现在想要分手,那也不是他的错。他受不了,同时也不忍让肖丽和楠楠继续跟自己过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苦日子。他更不愿瞻望将来,那是一片迷茫和虚无……
沉默与回避终究是不能长久的。雷超又小心翼翼地、委婉地提出过几次,每次肖丽都哭着说:"不!""不!""不!"……
又是二十多天过去了,两人都觉得度日如年,倍受煎熬。沉沉的夜里,两人躺在床上,都不动,也不响,仿佛都沉入梦乡,可心里都明白,对方没睡。一早起来,眼睛都是红红的,愁苦的,暗淡的。这天晚上,雷超下班回家,一推门,愣住了。桌上摆着一瓶红葡萄酒,四盘炒菜,一盘冷拌菜。肖丽靠在床头,正在缝补着他的蓝工作服。一顿饭搞这么多菜,而且有肉、有鱼、有蛋,结婚半年来从未这样"铺张地"开过"斋"呀!"怎么回事?"他惊异地问。"甭问了,吃吧。"肖丽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凄惨地一笑坐到桌边。雷超瞧着拾掇得干干净净的房间,缝完之后叠得齐齐整整放在枕边的几件衣服,明白了,心里不禁一阵痛楚。屋内热烘烘的,炉子呼呼作响,烧得正旺,想来所剩的那点煤都填进去了。雷超默默脱掉棉袄,在桌边坐下来。楠楠在家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哩,快乐得直叫:"爸,妈,快来吃呀!"雷超拿起楠楠面前的空碟,给他夹了满满一碟子。肖丽呆呆地瞅着,仿佛没有知觉。雷超启开酒瓶,把两只玻璃杯斟满,接着迟疑地举起自己那只。肖丽这才回过神儿来,赶紧举起自己的。两只抖动的、荡着血红液体的、冰凉的酒杯,缓缓地接近,终于碰触,发出轻微的撞击声。这声音此刻听起来那么可怕,两个人都哆嗦了一下,接着一仰脖,一饮而尽。肖丽呆滞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喝空了的酒杯,突然双手蒙面,发出竭力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哀哭,瘦削的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枯草。雷超也是泪流满面,哽咽不止。楠楠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愣眉愣眼地瞧瞧爸爸,又瞧瞧妈妈,也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这一夜,不堪回首的一夜啊!两个人没有言语,只有眼泪如泉地涌流,只有灵魂被劈成两半、被撕成碎片的刻骨镂心般的痛苦。
雷超害怕说话;肖丽不想说话。无望了。是的,无望了……
八
他们都觉得世界没有安排好。爱人家的得不到人家的爱。被人家爱的偏不爱人家……你自己痛苦。你也教人痛苦。而最不幸的倒还不一定是自己痛苦的人。
--罗曼·罗兰
第二天,即一九八四年二月二十日,冷冷的太阳从地平线下爬起来,透过凝重的雾障,照耀着从冰雪下醒过来的哈尔滨。这是漫长的严冬迟迟不肯离去,春消息怯生生的不敢露头的时节。
雷超和肖丽先用自行车把楠楠送进幼儿园。临别时,楠楠响亮地叫道:"爸爸,妈妈,再见。晚上早点儿来接楠楠。"两人的心都像被刺了一下,骤然紧缩了。眼瞅着孩子蹦蹦跳跳消失在门后,雷超和肖丽凄然而分明地意识到,他们的家终于从这一刻开始了可悲的解体。两人回转身,向隔着三条街的街道办事处走去。肖丽在前面走,雷超推车在后面跟着,脚步都那么沉重、迟缓,都知道愈来愈临近了一个非常惨痛却又无法逆转的终点。肖丽明白--跟在身后的这条汉子,体内有什么东西已经被生活的轮子压垮了,轧碎了,再无修复的指望。她可怜自己也可怜他,但似乎恨不起他。她只深深地悲叹这个自己所钟爱的男人远不像她当初所想象的那么强壮和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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