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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环行道

作者:蒋巍 

  "干脆!咱们也办个假离婚手续!"这样,四月里,雷超带着两个孩子,先行回到阔别了十五年的哈尔滨,一等工作安排妥当,再设法调玉珍进城,然后复婚。就在分手那天,雷超找来许多朋友帮助托送行李,闹闹哄哄的,不多时,家里搬了个半空,玉珍瞅着这零乱不堪的、仿佛骤然被捣碎了的家,瞅着丈夫和孩子那兴冲冲的样子,不禁黯然神伤。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办了一件蠢事。离婚虽然是假的,可法律上是被承认的。谁敢担保将来……
  害怕,后悔,伤心,孤寂,使得这个乡村女子心里渐渐升腾起不可遏制的猜疑和忌恨的烈焰。开始是自己写信,可表达不出,后来就求别人写,满篇倾泻着尖酸,想象,神经过敏的挑剔,甚至诅咒。乃至雷超风尘仆仆从哈尔滨去看她,竟被她气出家门……
  雷超苦恼极了,忿懑极了。
  
  把我年轻的灵魂从卑微的事物转移开来的是她,把我用锁链拖住而逼我向上看的也是她。
  --彼特拉克

  连续几天,这帮返城的知青到厂部催问工作的时候,肖丽都没有露面。她怎么啦?是不是发生什么变故了?雷超的心暗暗地牵挂着。这天下午便依了她先前告诉他的地址,前去看望。
  长久地没能安排工作,使得雷超的心情愈来愈恶劣了。他不愿意见任何旧日的朋友和同学。每逢在街头看到那些欢欢乐乐上班下班的人群,听说一些熟悉的名字干出什么名堂,当了什么长,从哪个大学毕业了,他的心里就一阵阵颤痛。生命,对于别人是玫瑰,是微笑,是从幸运到幸运的"三级跳";对他,却是荆棘,是冷落,是从倒霉到倒霉的"前滚翻"。他甚至整日不愿意回家,看到父母那样大的岁数,还要为养活三十多岁的他和他的两个孩子而不息地辛勤劳作,他的眼眶就充满了泪水。玉珍也长久地不理睬他,只是不时写信给他的父母,问问孩子的情况,寄上点钱聊补家用。
  这些日子里,唯一能给他带来一点清新的空气的,就是肖丽。他甚至奇怪,生活如此地落寞与困窘,那月芽儿似的弯眉拢着的眼睛何以总是那么清明淡泊?那挂在圆深的嘴角上的微笑何以总是那样安恬自信?难道她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世态炎凉?难道她有雄厚的资助?不不,都不是。她早已把自己的境遇都告诉了雷超,那境遇比雷超更悲惨,更凄凉。
  一九七三年,肖丽下乡到了农场。她性格温柔如水,说话轻声细气,而且长得容貌端丽,一双大大的清澈的眼睛仿佛总在惊异地瞧着这个世界何以有那么多的肮脏与苦难。那微微翘起的小嘴则似乎在逗人怜爱。她太柔弱了,柔弱得几近一株纤细的水仙,只有一泓清水才能使她悄然生长,何况她的早已去世的生父据说还有点什么"历史问题"哩。在那样的岁月,在风雪弥漫的千古漠野,生活常常只服从强者的意志而很少理会弱者的感情。连长的人高马大的儿子看上了她,追着她不放。肖丽开始极怕,一望见那半截黑塔似的魁梧身影就战战兢兢地躲。可是在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一连之长就是土皇上,岂是可以躲开的。肖丽眨着小鹿样的惊恐的圆眼睛,瞧着连长儿子那泛着粗野的微笑的大脸愈来愈切近了自己,带着辛辣的烟味儿和酒味儿……
  渐渐地,肖丽发现,因为连长儿子频频出现在她的身边,再也没人敢欺辱她了。而且,连长儿子待她也真不错,时时招呼她到全连最富丽堂皇的自己家里,吃的用的随她便。其实,她把这一切看得都很淡漠,重要的是连长的儿子给她带来了安全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同意了。一九七五年秋,全连借她的光放了一天假,又七碟八碗地大会餐一顿。等到鞭炮成串地响过,喇叭呜呜地吹起,泪花盈盈的新娘子便被送进新房。那一夜,当她像一个轻飘飘的草捆儿被掷上炕时,她竟哭作一团,昏厥过去……
  此后日子在她心灵的伤口上揉进了愈来愈多的苦痛。后来生了儿子小楠,全家的家务活理所当然地便落在儿媳妇身上。稍不遂意,深冬之夜,丈夫便可以一脚将裸着身子的她踹下炕来;拳头和皮带,常常打得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开始她还使劲地哭,后来想想,哭给谁听呢?谁又敢管呢?写信跟娘家诉诉苦?男人是自己找的。而且从生父去世后,母亲嫁给继父,拉扯着两窝孩子,生活就够糟心的啦……渐渐地她就不再哭,无论怎样疯狂的殴辱都不再哭。她心头的绿荫就是可爱的儿子和作为连队小学教师的她走进教室时孩子们参差不齐的清亮的问好。
  一九八三年,家里来信说工厂要招职工子女返城,但已同当地青年结婚的就不好办。肖丽犹豫了,丈夫却很积极:"咱们办假离婚!你先带孩子回去,然后我再去,没工作做买卖更有捞头儿呢……"于是离婚证书上写明:儿子归她;财产归丈夫,而且不必给抚养费……
  一个月后,一张照片寄到已返回哈尔滨的肖丽手里,上面是无耻地笑着的丈夫和另一个新娘子。肖丽和儿子被欺骗和抛弃了……
  雷超轻轻叩响了肖家的房门。稍顷,门开了,露出一个男孩的圆圆的小脑袋。肯定是小楠,极像肖丽呢。"你找谁呀?"男孩仰起小脸蛋问。"你是小楠吧?妈妈在家吗?""妈妈病了。"雷超抱起孩子进了屋。房间里光线很暗,陈设相当的简陋,一望而知是个被困窘把生活的趣味都榨干了的家庭。肖丽正盖着毛巾被躺在床上,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双颊和眼窝明显地凹陷进去。见是雷超,肖丽无力地一笑,挣着想坐起来。雷超赶紧抢上一步:"别。你躺着吧。"
  雷超环视着这狭小的房间,大约只有十五六平方米吧,三张单人床都搭成两层铺。因为潮湿,门框底下竟长出一串串灰白色的菌类。
  "家里七八口人,你们怎么住啊?"雷超蹙着眉峰问。"我和妈妈睡地上,因为没有床。"楠楠抢答道。
  雷超心里一阵颤栗。唉,我们这一代为北大荒贡献了人生中最可宝贵的青春,可得到了什么呢?回到城里才知道,我们早已被遗忘了。生活中仿佛已没有了这一代的位置。三十多岁的人,为争得一块可怜的存身之地,什么都要从头开始。可是,我们已经很累很累了,在遥远的穷乡僻壤,生命似乎已筋疲力竭地走过了一生……
  肖丽仿佛看出他的心思,淡然一笑,轻轻说:"这比在北大荒时强多了……尤其对于我,简直就是一种解脱呢。"雷超注意到,肖丽枕畔堆了许多书。他拿起一本翻了翻,是马卡连柯的《儿童教育演讲集》,上面还划了许多红杠杠。
  "怎么?你现在还有心思研究这个?"雷超问,"将来能对付口饭吃就不错了。"
  "我还希望搞教育。"肖丽沉思地说,"在农场那些年,生活虽然不幸,正是那些孩子给了我安慰和充实。一站到讲台前,什么痛苦都忘了。学生要是打个一百分,我就跟过年一样高兴……真的,雷超,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人生难得有大段的空闲时间,抓紧学点东西吧,总会用得着的。你还总喝酒吗?"
  "很少喝了。"雷超红着脸说。
  "那好。还是别喝了。"肖丽关切地望着他,"生活是苦一点,可越麻醉自己越苦。多看点儿书,多充实充实自己,你就不会觉得苦了……"
  雷超告辞了。走在喧嚣的长街上,肖丽跟他讲过多次的话久久回响在他的耳畔。记得有一次他喝了点酒,在工厂劳资科跟一个干部吵了起来,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要揍人家。肖丽死命地把他拉出屋,第一次那样声色俱厉地责备他"太野性",连珠炮似地提醒他"不要自己否定自己,不要自己放纵自己,不要自己毁坏自己"!是啊,同肖丽接触的越多,他对这生活对这社会的满肚子怨气就愈少,相反种种自省和自责倒不时袭上心头。渐渐地,他觉得一个在漫长而平庸的乡村生活中久已被忘却的自我被唤醒。他忆起,我不是有过许多瑰丽的憧憬么?我不是有过许多书么?那些书不是曾给了我奋斗的激情,渴望让社会承认我的存在价值么?现在我怎么啦?怎么会沦为一个酒鬼,成了混吃等死的"街溜子"?生活同样困窘,而柔弱的肖丽却依然孜孜不倦地追求着,亏我还是个男子汉!他从床底下翻出那些落满了灰尘的有关收音机、半导体和电学方面的书,好似翻出了一个新觉醒的自我。为此他深深地感谢肖丽,也觉得非常非常迫切地需要肖丽……
  他决意和过去一刀两断,重新开始生活!
  
  在所有的自然的力量中,爱情的力量最不受约束和阻拦,因为它只会自行毁灭,绝不会被别人的意见所扭转打消的。
  --薄伽丘

  往日天涯沦落的甘苦使两颗心相知相通,觉醒了的憧憬和奋斗的激情使两颗心贴近并相互感到了灼热。人的心灵终究是难以忍受长久的感情上的空落的。
  七月的雨后之夜,清爽宜人。松花江闪烁着万点星光,有风徐来,吹送着斯大林公园花草的幽香。珠串似的街灯沿岸排开,直伸到远处,灯光将润湿的林荫路照得一片空。雷超和肖丽聊得有些乏了,便静静地凝望对岸灯火璀璨的太阳岛,仿佛沉入遐想。其实,雷超早已激动得不行,如果不是觉得有些胆怯,深埋在心底的话早就冲口而出了。而久久不语的肖丽似乎也在期待着什么……
  "肖丽,"雷超终于开口了,声音激动得有些喑哑,"我们……我们还等什么呢?我们在一起吧……"肖丽战栗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想,我们会好的。一定,一定!我相信,一定……"雷超几乎语无伦次了。
  "我们,都有自己的孩子啊。"良久,肖丽喃喃说。
  "不不!那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
  "家里……能同意吗?"
  "我们都三十多岁了,用不着家里指手划脚!"
  "你和玉珍……"
  "不,不要提她了!"雷超激烈地打断她的话,"整整十年啊,那个家唯一的目的就是活着,生儿育女,干活睡觉。那种日子我一天也不想再过了!"听得出这话是决绝的。从那次去农场探望玉珍悻悻归来,他就决意彻底分手了。
  "将来,我们会很难的……"肖丽轻轻说。
  "你说过的,还能有北大荒难么!"雷超热烈地说,"只要我们好,再难也是幸福!"他猛地握住肖丽的两只手,"说呀。我要你同意。"
  肖丽没有回答,只是羞赧地柔情绵绵地将身子轻偎过来。哦,这是怎样令人震颤的幸福啊!这是一切烦扰都被忘却的时刻,是时间蓦地停顿、生命骤然开花的时候。他们紧紧地拥吻了……
  "前半截咱们活得太他妈的苦啦!肖丽,这回,咱俩得好好活,重新活一次!"雷超捏紧了拳头,眼瞳炯炯有光。
  第二天,两个人分别向家里宣布了这件事。没有想到的是,竟引起了那么激烈的反对。
  雷超的母亲做了一辈子工人,五十多岁,已退休在家,当了居民委员会的主任。她个头儿高高的,很瘦,走起路来一阵风,屋里屋外双手没有闲着的时候,嘴也没有闲着的时候,因此全家也没有闲着的时候。她头发已经灰白,尖利的颧骨和总是抿成一字形的嘴巴显出性格的刚烈。这个家在她的治理下总是一尘不染,几明窗亮,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火柴盒该放在什么地方,一辈子都不移动的。雷超的父亲稍胖些,显而易见是老伴统治下最温顺的臣民,唯一的享受就是能够坐下来安安静静卷一支烟抽,当然绝不要忘记一回只能抽一支,抽完立刻把烟灰倒掉。
  "马上给我拉倒!"雷超刚刚讲完,母亲就吼了起来,"当初我不让你找个'屯迷糊儿',你偏找!找了就不能撇了人家!不能伤天害理,对不起天地良心!……""什么共同语言?别整这些时兴词儿唬弄我老婆子!我和你爹懂什么?照样不过了一辈子!""玉珍进了门就是咱雷家的人!能洗能涮,老实本分。还给老雷家留下方方和圆圆两个'后',这媳妇就够格儿!""我要是黑脸包公,就铡了你这个没良心的陈世美!"母亲一生气就更坐不住了,在这两屋一厨里溜溜乱转,摆摆这个,平平那个,嘴里不歇气儿地高一声低一声吼着。父亲坐在窗前的方凳上,趁空儿连抽了三支烟,边抽边应和着母亲的话。
  "那个肖什么还是个离婚的带孩子的?"母亲又冲到儿子面前,"告诉你,趁早拉倒!只要我活着,就不准那个小娘们儿进家门,别说我打断她的腿!"
  雷超含泪走出家门,八岁的女儿圆圆和六岁的儿子方方哭喊了一声"爸",又回身扑进奶奶怀中嚎哭起来……
  在肖丽家,气氛则冷静多了,但冷静得近乎冷酷。母亲心疼女儿,只会哭,继父只有一句话:"家里不同意你找这么个男人。他两个孩子,你一个孩子,将来怎么过!丑话说前头,咱家这情况你也知道,可没钱帮扯你。"
  肖丽带上儿子楠楠,也含着泪离开了家……
  朦胧的月色中,昏黄的街灯下,雷超将楠楠抱在怀里,凝视着肖丽那泪汪汪的凄楚的大眼睛。她仰着脸,嘴唇不知是发抖还是要说什么,只是无声地翕动着,两道淡淡的秀眉垂落下来,透着心底的哀伤。
  雷超心里仿佛有刀子划过。"怎么办啊?"肖丽嘤嘤地问。怎么办?退缩吗?不!雷超决定了。偷出户口簿,登记结婚;先斩后奏。
  当两个人分别把鲜红的结婚登记书拿回家里的时候,雷超的母亲气得昏厥过去,父亲则目瞪口呆,把烟卷掉到了红亮的地板上;而肖丽的母亲一把抢过证书就要撕掉,肖丽安详地说:"撕了也是既成事实。"继父一摔门,走了。
  当夜,雷超的父母同这个不孝顺的逆子进行了一次"最后谈判"。刚烈的母亲态度决绝,她向儿子约法三章:"第一,尽快搬出去住,今后不要再进这个家门。我们就当没你这个儿子,断绝关系;第二,方方和圆圆是老雷家的'后',我们老两口抚养。你每月得交二十元,算是还我们抚养你的债。你不许再来看孩子;第三,不许肖丽进雷家的门。只要玉珍不改嫁,我们还认她是儿媳妇!"
  这样严酷的"约法",雷超想也没想到。他痛苦得心都要碎了。"孩子还是我的呀!我不能不来看孩子……"他呻吟道。"不行!绝对不行!"母亲的嘴抿得铁铁的,"想要孩子你就得和肖丽拉倒!我们不能让孩子找个后娘!"
  无须多说了。雷超最后只提出一个要求,请父亲帮着给租一间小房。"我们刚返城,没门路。总不能睡到大街上啊。"父亲瞧瞧老伴的脸色,同意了。
  那一夜没月亮,风很大,吹得窗扇哗哗响。两家人几乎都没有睡……
  
  一个美好的女人是尘世的天堂。
  一个人生在太老的民族中间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他负担极重:有悠久的历史,有种种的考验,有令人厌烦的经验,有智慧与情感方面的失意……
  --罗曼·罗兰

  一九八三年八月十五日,雷超和肖丽静悄悄地结婚了。雷超时年三十四岁,肖丽二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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