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过日子

　　每当织女哼曲子的时候，婆婆总是要把织布机搞得哐啷哐啷响。

　　这不是伴奏，而是反感。

　　她不习惯媳妇哼出的那种轻盈、欢快的曲调，尽管在织女未进家门和刚进家门时，她自己也曾哼一些这样的曲子，可现在又早已恢复了以前的沉滞。数十年的人间生活，压得她轻快不起来。她十六岁结婚，十八岁就守了寡，孤独凄凉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几十年。牛郎的长大以及后来织女的到来，都曾给她阴郁的心带来过欢乐的涟漪，但这涟漪又很快地给岁月的手抚平了。现在，她已重新沉浸在凄清之中，儿子和儿媳的笑闹声常叫她倍觉自己的凄凉，而儿媳那花容月貌又老使她想起青年时代的自己，青春时光已伴孤灯与织机远去，永不再返。现在，她对生活早已失去信心，而根深蒂固的传宗接代观念又让她心灰意懒。她开始喜欢灰色、黑色，喜欢独处，喜欢以挑剔的眼光看人。

　　这次，又看到婆婆那副样子，织女就抱着孩子走到院子外面。竹林遮住了自家的田地，她看不见田头劳动的牛郎。风从天上吹来，微微有些凉意，她赶紧裹裹孩子的衣服，走回屋内，走进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的摆设简简单单，只有一张古老的雕花木床，一个牛郎自己做的、粗糙的梳妆台和两只不新不旧的木箱子。

　　织女坐到梳妆台前，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拿着沾着尘灰的铜镜，吹了吹，就端望起自己来。她发现，镜中的自己是如此陌生、如此遥远。她拿起木梳，想理一理自己那散乱的发髻，可一只手驯服不了东斜西歪的头发。她只好把孩子放在摇篮里，再把摇篮移到自己的脚边，一边用脚轻轻晃着摇篮，一边梳头。

　　梳了一会儿，由于心专注于镜中的头发，脚便停止了摇晃。孩子突然“哇”地哭喊起来，慌得她忙不迭地放下梳子，把孩子抱起，口里哼曲、手脚抖动，一时忙乎所以。

　　这当儿，外屋传来婆婆的嘀咕：“连个孩子都照看不了，象个女人吗？”织女的脸热了热，继续安抚孩子。

　　这样折腾了一番，转眼就是黄昏了。按几个月来的老习惯，织女把孩子交给婆婆，自己准备淘米、洗菜，做晚饭了。她舀了米，打开后门，向河边走去。

　　他们家的后边，隔着几亩地，有一条小河。这小河从附近的山上流下，穿过他们村庄附近的田地，再穿过桃林，蜿蜒向远方流走。

　　织女走到河埠头，望见台阶上放着的笤帚，不觉又皱起了眉。婆婆总是在这个河埠上洗马桶洗扫帚，这使织女感到生理上的恶心。她曾几次指出过，开始婆婆还听，可后来每次都反过来要被婆婆训斥。有一次，她甚至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你是贵小姐，你去干净好了，我们穷人家可就是这样的。”气得织女关上房门哭了很久。当然，哭过之后，织女还是做出微笑，依然去那个河埠，去淘米做饭。

　　而这次，织女却没有立即就在这个河埠淘米，她站到河岸的一块高地上，看了看上游的河岸，走了过去。她决定以后就在上游淘米洗菜。可上游没有河埠石，从河岸到水边的河滩，得越过一个陡陡的泥坡，这个泥坡有好几尺宽。织女犯了难。

　　“怎么办？”她咬着嘴唇，想往下跳，却又怕米撒到地上、又怕闪了身子，想回到那个河埠，又实在感到恶心。“算了，”她想，回头一定要让牛郎在这做个河埠。

　　她走回原先那个河埠，匆匆淘了米、洗了菜，就去做饭。饭烧到一半，牛郎赤着脚回来了，还没进门就喊：“捉了条大青蛇！哈！一条大青蛇。”织女吓了一跳。她一边往灶膛里塞稻草一边问：“什么什么，大青蛇？你捉大青蛇干什么？”“剥了皮煮了吃呀。”牛郎说着，坐在门槛上杀起蛇来。

　　等织女烧好饭，牛郎也已剥皮取胆，把蛇搞干净了。他走进厨房说：“里面那只锅空着是不是？来，放点葱和生姜，煮蛇肉吃。”织女还没掸干净身上的灶灰，一股强烈的腥气刺激得她连连打喷嚏。

　　“不，”织女说，“我不要煮蛇肉。”她讨厌蛇肉，更害怕它。“得，我自己煮。”牛郎上前，掀开另一只锅盖，舀了一勺水，放上蛇，再盖上盖，生火煮起来。织女走出去，从婆婆手里接了孩子，搬了张凳子坐到门口，看天边火红的夕阳。

　　等到天边美丽的红色全部消失，牛郎已在里面喊：“开饭了开饭了！”织女抱着孩子站起身，婆婆已坐在桌边了。牛郎跑来跑去地端菜放筷盛饭。织女望着他沾满泥巴的手，不禁一怒：“又不洗手就吃饭！”牛郎不耐烦道：“有啥关系嘛。”屋内已经很暗了，可油灯还未点起来，婆婆说只要天有一点点亮就不能点灯，要节省用油。牛郎母子已开始吃饭了。织女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捏着筷子，也开始吃饭。可刚吃完第一口，她就“哇”地吐了出来。

　　婆婆不悦地看着她。牛郎问：“怎么啦？”织女说：“怎么啦怎么啦，我要问你怎么啦！饭里怎么会有蛇腥味？”“这不是很好吗？饭里倒点蛇汤，能使饭又香又好吃！”“哇——”这下可不得了，一听饭里真的放了蛇汤，织女止不住地连连呕吐起来。这一吐，把飞飞吓得“哇哇”直叫。

　　“吃一顿饭就这么不安稳！”婆婆一边骂，一边接过孩子。牛郎忙点上油灯。织女取毛巾洗脸，拿扫帚和灶灰打扫秽物。这一切完毕，牛郎母女继续吃饭，织女抱了孩子走到自己房间。牛郎在外面问：“饭不吃了？”“吃不下。”织女答。

　　给孩子喂好奶以后，织女把孩子放进摇篮，摇啊晃啊，等她入睡。可摇着摇着，不知不觉自己歪在床边先睡着了。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长时间，她感到饿了，就走到一座桃林里。她看到桃枝上沉甸甸地挂满了桃子，忙欣喜地伸手去摘。就在这时，从林中突然蹿过来一条大蟒蛇，吓得她惊倒在地。那大蟒蛇却并不咬她，而是游过来，重重压在她的身上！织女感到胸口一阵憋闷，接着鼻子又灌进来一股蛇腥气。她狠狠地用手一推，就听到牛郎“啊呀”一声：“你推我干吗？”“你干什么？”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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