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心跳的感觉

　　就这样，两人一路聊着，来到了一户农家的门前。在这户农家的不远处，还有几户农家，它们一起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村庄。村庄三面是农田，东面是一片枝叶婆娑的竹林。

　　牛郎敲了敲门，叫：“娘，我回来了！”“来了来了。”里面传出一个老婆婆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人进屋，牛郎对迎面向着他们的婆婆说：“娘，这位姑娘要上京城，错过了宿头，让她在我家歇一宿吧。”娘看了看织女，见她一身土布粗衣，头上梳着一个双髻的高髫，两端插五、六根针，后脑则别着一个枫树叶大小的仿象牙发饰、一块点着红色小圆点的头巾，脸色白里透红、手指纤细洁白，是一个天真美丽的姑娘。

　　娘说：“那我再煮些饭，我想姑娘一定还没吃饭吧？”织女点点头。牛郎娘说：“趁天还有一些些亮，牛郎你快去竹林挖几颗笋来。”牛郎答应了一声就拔腿走了。织女看了看屋内，一共是三间屋子，她们现在就站在中间的一间里。这一间应该是堂屋了，有一张木桌子、几条高低大不都不一致的凳子。牛郎娘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织女说：“我叫织女，我老家的地名却说不上来。”牛郎娘笑了，说：“真是不出门的闺女，连自个儿家住哪儿都说不上来。可是，你怎么能一个人出门呢？”织女一时答不出来。牛郎娘又问：“家里有哪些人呀？”这时织女“呜呜”地哭了，把牛郎娘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怎么了？”到这个时候，织女索性把谎撒到底，因为，她已打断主意，要在这儿住几天，认真体味体味人间的生活。她说：“我家在很南的南方。一个月前家里遭了洪水，爹、娘，连同房子、牛、猪都被洪水冲走了。我因为刚好在山坡上采桑，所以得以不死。现在只好去投奔京城的舅舅家。可已走了一个多月，盘缠用完了，京城却还远得很。我一个女孩儿家，可怎么办呢？”说完嘤嘤地哭个不停。

　　牛郎娘听了，也掉下了几颗眼泪。她拍拍织女的肩说：“莫哭莫哭，先在这儿住下好了，以后叫牛郎陪你去京城。”这时牛郎抱了两棵很大的春笋回来了。牛郎娘说：“我来做饭，你陪织女说说话，莫让她再哭了。”牛郎一听，脸又红了，说：“这、这，还是我来做饭吧。”“去去。”他娘说，“待会做得一团糊的。”牛郎只好来织女面前坐下。织女坐在那里，只觉一股陌生的气味扑鼻而来。这是一种她三千年天宫生活期间没有闻到过的气味。大地散发出来的气味已使她觉得新鲜和美妙，而现在，这人的气味又如此明晰、亲切，而且，这气味还来自一个青年男子！桃花仙子织女觉得身上有一扇门訇然地开了，这扇门已经关闭了三千年。

　　三千年之前，当她还只是一朵普通的桃花的时候，她就是生活在大地上的。她记得，在她所在的那片桃林中，每当春天的第一缕风吹来，她就第一朵开放了；而当春天的背景消失很久，她才最后一朵凋谢掉。感受着大地上生命的生死荣枯，她既有哀伤和惆怅，也有兴奋与喜悦。而这些情绪，她上天后就再也没有尝到过。现在这种生活的气息、人的气息，便只是在三千年之前才领略过的。那时，她所在的那片桃林，总是很热闹的，因为它是在一座皇宫的御花园里面。每当花开，宫里的妃嫔宫女就纷纷穿梭嬉戏在林子里，同时还会有一些王子王孙在里面游玩。后来，她慢慢地厌烦了人间的生活，她看着王子王孙和妃嫔宫女那沉溺于日常生活时的样子，觉得一切是那么的庸俗、琐碎、无聊。她看到国王和王后、妃嫔在林子里的谈情说爱、看到王子王孙和宫女之间的偷情暗恋，又觉得是那么的滑稽好笑。

　　“我看不起这些人，看不起这庸俗的生活、看不起变来变去循环往复的大地！”有一次，她对周围的姐妹们说，“我再也不想在大地上这么一年年地呆下去了。我要到天上去。”从此，她痛下苦功，在风中、雨中修炼，不修炼成仙誓不罢休。她的决心和行为终于被偶尔来下界游玩的王母娘得知了。她见她特别的艳丽和俊俏，又感动于她的意志和努力，就带她升了天，让她做仙子，参加天庭仙子们补天的工作。后来，更让她做了仙子们的领班。

　　没想到，一上天就是三千年！在天庭，生活意外地单调和乏味，没有各种各样的点缀日子的情绪、没有四季的轮流转换、没有生死荣枯散发出来的活力、没有爱情！有的时候，她会有一丝丝的懊悔，想想，无论如何，大地上的生活总要比天上来得丰富多彩。

　　而现在，她一到人间就遇到了一个善良健壮的年轻男子，他来自大地的气息、他来自生活的话语、他本身所具有的男性的魅力，都使她陶醉。

　　“我真的醉了，我恐怕真的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中，我一定是体味到了爱情的滋味。”她对自己说。她已经舍不得离开这座简陋的茅屋了，也已舍不得丢下这位年轻的农夫牛郎和他的母亲了。天早已暗了，人间一天，天上不过才一瞬，所以，她不担心仙子们会找她。其实，就算仙子们知道她在人间，也不要紧，只是最好不要让王母知道，她要知道，那她就要受罚了。但担心归担心，现在，饭菜的香气、油灯的光晕、牛郎的呼吸、他娘的那种人间才有的关怀，毕竟使她深深地沉溺。她决定，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要住几天再走。

　　笋汤、炒青菜、白米饭。他们三个围坐在一起，温温馨馨地吃饭。吃着吃着，牛郎忽然笑了。他娘打了他一下：“吃饭，笑什么？”牛郎说：“以前吃饭，都觉得冷冷清清的，今天可好。”牛郎娘听了，就对织女说：“姑娘，多住几天吧。三个人，也热闹一些。你呢，好好休息休息。”织女含笑不语。吃过晚饭，点起油灯，牛郎娘一边缝补衣服，一边给牛郎和织女讲故事，讲民间故事、讲仙女下凡的故事、讲老百姓反对官府的故事，织女听得津津有味。

　　晚上，织女和牛郎娘睡在一处。第二天，织女向牛郎娘学习做饭。吃过早饭，牛郎到田里种青菜去了，牛郎娘在家织布。织女看着她织布，看着看着，就想起牛郎来了，想他的健康的气息、想他的羞涩的眼睛。想了一阵子，不知不觉地脸已发烫了。她轻声对牛郎娘说：“我到田头去看看。”急急忙忙就跑了出来，跑到牛郎那儿。他正弯着脸在种青菜。织女脱下鞋子、挽起裤脚，走到牛郎身边，帮牛郎递菜秧。牛郎笑了。织女说：“有什么好笑？”牛郎说：“我是高兴。”织女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她，心不禁“扑扑”地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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