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中共重庆地下党组织遭到叛徒的破坏,正在大学里发行《挺进报》的地下党干部吕平接到紧急转移的命令,和一个化装成妻子的女地下党员,在阴霾密布的夜里过嘉陵江。女地下党员怀里抱着的是吕平才一岁的儿子,这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有些惊恐,因为他感觉到抱着他的不是真正的母亲,便大声哭叫起来,险些被国民党哨兵发现,否则将成为第二个小萝卜头。三十二年之后,站在全国优秀小说颁奖台上的青年作家吕雷,就是这个险些成为第二个小萝卜头的孩子。 吕雷在文学上给我的感觉是来势汹猛,就像程咬金出山,几板斧就在文坛上砸得山响———1979年他创作的小说《血染的早晨》在当时名气很响的《作品》上以头条位置发表,引起当时文坛很高的评价。1980年他又以小说《海风轻轻吹》荣获全国优秀小说奖。时隔一年多,他再传捷报,小说《火红的云霞》获1982年全国优秀小说大奖。可意想不到的是,这家伙还有另一手功夫,1984年他又创作出电视剧本《啊,云霞》,荣获全国电视剧本大奖。我想,无论从名字和名气,吕雷都肯定是个高大而威猛的汉子。然而恰恰相反,出现在我面前的吕雷竟然是个白净面皮的南国文弱书生,一对大眼睛细看上去有些单纯还有些忧郁。 我原以为吕雷父亲有着如此惊险的“革命经历”,解放后当然是“高干”了,所以吕雷也就是高干子弟。高干子弟肯定会有些傲气,有些优越,有些令人讨厌的毛病。但吕雷却是比平民还朴实,他为人善良和蔼,办事极细致认真。所以到了鲁迅文学院后,被选为班级里党支部书记。我为此常常笑吕雷的形象与出身不合逻辑,说他应该是个纨绔子弟。后来我才得知,解放后他的父亲尽管在省里担任重要职务,但随后的各种运动却使他从此饱受磨难……总之,在极左思潮肆虐的年代,幼小的吕雷随着艰难的父亲而更加艰难地活着。也许正因为如此,吕雷绝不幽默,甚至对我毫无节制的幽默很有些反感。吕雷在广东长大,对粤菜很喜欢,往往花大价钱请我吃精致的粤菜,于是我就故意幽默地说粤菜的精致是一种烦琐,而且还故意讽刺粤菜的味道太怪。没想到吕雷对此很认真,再次请吃时总要千方百计地寻找东北菜馆。我愿拿吕雷的一些广东生活习惯特别是广东话来开玩笑,这使他不胜烦躁,暗暗愤怒。由于他有着无限的忍耐和承受能力,所以对我反感的表情从不明显,这就使我更加肆无忌惮,看到他被我幽默得焦头烂额,真是乐不可支。不过,坦率地说,有时我也觉得这家伙挺可恨,特别是他的一些优点更可恨———吕雷的热情和热心多到没有原则的地步,只要是有人求他,不管好人坏人甚至是正在坏他的人,他都殷勤帮助。我斥他是东郭先生,他却为难地说,人家来求我,我能怎么办呢?有一次同学们为了评奖发生了纠纷,一些私心重的人大发雷霆并大发牢骚,吕雷不但不为此气愤,却为了让这些人都能分到奖金,到处奔走呼号,结果自己一文没名,却又被分配不均的私心者骂了一通。还有一次他和我到市场买一个小玩具,小贩子张嘴就要二十元,他就毫不迟疑地掏出二十元。我在一旁立即把他的钱抢过来,对小贩子说十元,小贩子回价说十二元;我坚持说十元,小贩子说好吧就收十元。谁知吕雷不但不感谢我,却认为我这人太小气。 然而吕雷是可爱的,这样可爱的人在当今社会简直就像污泥里的珍珠。近年来他在珠江三角洲的一个城市挂职当官,但没有一点市委领导的样子,总像个勤务员那样认真而辛苦地工作。我说你要是真正进了官场,怕要吃大亏。但是当他所挂职的城市出了“大事”,他周围很多官员都为经济问题锒铛入狱时,他却因洁身自好,平安无事。吕雷为此得到大家的信任,在兴建广州文学中心大厦的工程中,为了争取香港霍英东先生给予捐赠,吕雷只身往来港澳与大陆,不仅争取了巨额捐款,而且还加强了港澳实业界与大陆文学界的友谊。如此重任在身,吕雷还创作不止,写电视剧的同时写长篇小说,挂职体验生活的同时还在为新的创作积累材料,一直累得他心脏病发作,终于累倒在写字台前,被拉到医院里抢救。 2001年1月,吕雷心脏里带着手术后安装的金属二尖瓣,来到北京参加中国作协全委会。我正要认真并幽默地慰问他的“龙体安危”,他却告诉我他正在创作一部六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大江沉重》。我大吃一惊,盯着他那大病初愈的面孔,盯着他那并不明亮的大眼睛,盯着他那说不清是忧郁还是深沉的眼神,突然觉得,我其实还远不了解吕雷。 (邓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