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啸天

    一具新剑耗费了铸剑大师张鸦九三载时光，薄若蚕翼却锋利无比，宝剑用采自茫山的精钢百炼而成。长安城的王孙巨贾派人送来名帖，愿以千两黄金购此新剑。
    “张某铸剑百具无一具论价而估。”张鸦九将新剑赠送给了一位色艺双绝的女人。这女人名叫公孙大娘。公孙大娘成了我的主人，她给起了名叫天玄剑。
    开元三年七月，郾城城北西街成了欢乐人群的海洋，公孙大娘广场舞剑使昔日颇为冷清的西街观者如山。我的主人步履轻盈，如小仙女般风姿绰约飘进广场。广场上的人群面对公孙大娘就像迎接高贵的皇后一样，庄重地肃立起来。
    一曲古筝《将军行》成了剑舞的前奏。公孙大娘盈盈走进广场中央，薄若蚕翼的天玄剑在空中飞舞，大娘身上的七彩霓裳无风自动，就像有千万条彩带在飞舞。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之舞，只有身临其境才会叹为观止。
    我常常感谢大娘给我新生。轩辕皇帝是我剑器家族的先祖，其采首山之铜铸就利剑，凌空刺击势不可挡，我曾被誉为凶兵之首。几个王朝更替，冷兵器时代还在延续，我在战场上的地位已江河日下，盔甲的武装使长剑没了用武之地。进入大唐王朝我逐步淡出了战场，从凶兵之首沦落为公子王孙行者商贾的饰物。
    公孙之舞重使剑器名闻天下，一曲剑舞挥洒出大唐盛世万千气象。
    玄宗这位拥有娇娘玉环的风流天子，一直在放纵风流的性情。观公孙之舞成了风流天子的心愿。一纸诏书，我随着公孙大娘走进长安奢华的后宫。华清池畔，天玄剑尽展剑器善舞的奇妙，天子与贵妃在公孙之舞中竟忘记了短暂的欢娱。大明宫上阳殿前，凝江海晴光游若蟠龙的天玄剑舞，使王侯举杯畅饮的手停在了半空。
    唐宫第一舞人的赞誉使我的主人名满大唐。没有人知道我的主人其实是郾城露红楼的一名侍女，她颠覆了青楼女子卖笑卖身的传统和不幸的命运。她这样一个外刚内柔的美貌女子，像侠客一样凭一把长剑和舞姿塑造起在多姿多彩的人生，以一具天玄剑舞成了天子的座上宾。
    大唐盛世万千气象在唐明皇的挥霍下过早出现了颓败迹象。安史之乱使长安城陷入动荡不安。玄宗行走在逃亡的路上。公孙大娘来到了白帝城南的桃花村，洗去一个朝代的铅华，成了素面朝天的村妇。我则被主人放进长长的剑鞘了，开始了长长的沉默。
    我的主人在桃花村桃花溪畔划了一块空地，种上了桃花、芙蓉、海棠。桃花盛开的春夜暗香飘浮，桃花村野草长莺飞。漫漫长夜拉长了长长的寂寞，公孙大娘褪去剑鞘，我这把尘封许久的宝剑在黑夜中发出的光仍是绚丽夺目。舞还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剑器之舞，剑还是铸剑大师张鸦九所铸的宝剑，人还是那位高贵如皇后的唐宫第一舞人。但是天玄剑已再难尽现雷霆收震怒江海，凝晴光矫若游蟠龙的气势，公孙大娘流下的泪水打湿了剑鞘，她知道那不是她的错，可她还是难以原谅自己。
    桃花开了谢了溪水涨了退了，桃花溪畔突然出现的一个弃婴消解了公孙大娘的寂寞。女婴声声啼哭唤醒了她深藏于心底的母爱，她给这个弃婴起了一名字叫李十一娘。公孙大娘把女婴抱在怀里就多了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剑器之舞传授于李十一娘。
    白帝城北的南大街在十六年后重现郾城城北西街观舞剑的场景。这位名叫李十一娘的青年女子手持薄若蚕翼的利剑，在古筝《丽人行》中盈盈走进广场中央，宝剑在空中飞舞七彩霓裳也在风中舞动。观者只有数百人，场景已变得有些凄清。
    “那是公孙大娘用过的天玄剑。”观舞的人群中走来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头。老头从李十一娘手中取过天玄剑喃喃地说，“当年我曾在郾城观看大娘舞剑，毕生难忘。”这个名叫杜甫的老头用诗歌写景写人名闻长安城内外。
    我随李十一娘剑舞白帝城北的时节，头发已经花白的公孙大娘正步履维艰独自行走在桃花溪畔，看一树树的花瓣缤纷飘零。这位唐宫第一舞人无奈地感叹前尘往事，将落花纷飞幻化成当年一个个舞剑的动人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