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平壤
作者：苏叔阳
今年5月，我陪周巍峙先生来沪参加“田汉戏剧奖20周年纪念暨颁奖典礼”，适逢大雨，京沪两地同沐甘霖。我们原本乘上午的班机，却延宕到下午才起飞，到达上海，又赶上一场“碰头雨”。透过车窗，看雨丝在灯光中飘舞，高架路两旁的楼房愈加显得年轻。我忽然产生了错觉，以为楼下那些攒动的雨伞，必有一个属于年轻的田汉。他必定匆匆地踏着积水，去赶赴和夏衍等人的聚会。这大约是因为在北京候机室那长长的无奈中，周老向我说起他当年的往事，引起我的想像吧。
上海文联和戏剧界的朋友，把这个民间的奖项办得俭朴却又隆重，让我颇为感动。我们中国人，历来是崇敬先贤的，所有为民族立功、立德、立言的伟人、俊杰，都被我们永久地怀念。世风的浮丽，将这美好的传统渐渐洗成淡白，把仰视的目光送给一掠而过的流星。田汉，这位民族呼声的代言人，这位中国话剧的奠基人之一，这位戏剧改革的先锋，这位杰出的思想家、剧作家，却被有意无意地忘记了，连戏剧界也不大提起，仿佛他只是匆匆的过客，这让我常觉悲哀。
但是，宪法记得他，祖国记得他。他是我们国歌的歌词作者，在所有庄严的场合，当我们唱响国歌，我们就会想起他。他活在我们民族的心中。
谁能把我们民族文明的特质，我们民族的性格，述说得如《义勇军进行曲》那般形象、准确，悲壮而又充满信心。我们是爱好和平的民族，从不向外侵略、扩张。我们的道德价值标准不是以强凌弱，是不畏强暴。不是歌颂强者之“德”，而是展示“弱德”之美。也就是不张扬强力的“要战胜一切”，而是坚信“谁也不能把我们战胜”。“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多么准确；不到“最危险的时候”，不是“被迫着”，都不会“发出最后的吼声”。而一旦“发出最后的吼声”，就会“把我们的血肉铸成我们新的长城”，就会“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这样爱好和平的，只有不得已才冒死反抗的民族，谁能战胜？！抗战时期这是“哀兵必胜”的战歌，以悲壮而昂扬斗志，鼓舞我们走向胜利。难怪当时所有同盟国都传唱这首中国的战歌。今天，这首歌不仅有“居安思危”的警示，还是向世界宣告我们爱和平、保家乡的决心。所有污蔑、歪曲、猜度我们强大了将威胁外部世界的臆说，都会在《义勇军进行曲》的激昂中烟消云散。只要人们还记得这歌词，他就会理解中华民族的和平崛起。伟大的聂耳，以他生命的全部精华谱写了这首歌，与田汉空前绝后的歌词相配，成就了中国近代史以来最优秀的音乐作品。这是永远飘荡在祖国大地上的不休的慷慨悲歌。
田汉曾是一个唯美主义的浪漫诗人、剧人，一个理想主义者。但在火热的时代浪潮中，他凤凰涅槃般地转化为一位杰出的革命艺术家。他星火样地行走在大地，播撒下无数革命戏剧的种子，又不断改革戏剧，以期适应时代的发展。他这样的艺术家，真应该永久地仰视。他死得悲惨，他的魂魄大约至今还在天上游走。
田汉戏剧奖，是一个戏剧界自发自办的奖项，是一群决心继承、发扬田汉戏剧精神的戏剧刊物的办刊人做成的大事。20年来，参与者日渐增多，上海作为大本营，居功至伟，应当表达戏剧人的敬意。
历史不以一时一事的功利来作最后的评断。短期的消沉不意味着永久的湮灭。死而复活的人气是真理潜行的曲线。只要《义勇军进行曲》在祖国回荡，田汉的名字就会和聂耳一起活在中国人心里。田汉不死。试看天下，历史上不死的人物有几许？只有那些永远是人民利益代表者的人才有这个资格。
明年是中国话剧百年华诞。我想，那时大约会再说田汉，彻底挥去他身上的灰尘，重新评定他。我虔诚地期待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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