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里短

作者：黄宗英

　　我喜欢上学，好玩。我也喜欢放假，哥哥姐姐全回家了。暑假了，中饭后，我和大弟宗洛在肩膀上架一小凳，手里各持一把蒲扇，用蒲扇轻轻敲击小凳，小声吆喝：“搔痒痒捶腿扇扇子。”两人都光着脚在擦得光亮的地板上转悠。往往就被娘叫去捶背，大弟给睡在铺席子的地板上的大姐轻轻扇扇子。反正我和大弟每天中午都各能赚两毛钱。我钱存在扑满罐里。其实我们每月都可以得到零花钱两块钱，我也存起来，存到十元时就找厨师王师傅换一张十元整票。等我大哥回家时把十元给大哥。兄弟姐妹间我最宠爱大哥，他开销大，白天要看电影，晚上要看戏，还得买书，娘给他的零花钱总不够。有时选好电影也带我去，在回来的路上给我买icecream pie，就是这么吆喝，雪糕中文名冒出来不知是谁译的，我知道我给哥的钱哥在用，我很满足。
　　我爸爸崇信劳工神圣，可家里雇了八个仆人——有的是穷乡亲来投靠，什么东岭嫫、西岭嫫，指派一个看我，一个看大弟，我们已不需要人看，我们自己钻空子也找不到活儿干。我娘一听我爸汽车喇叭响，就去洗手绢，然后就用花花绿绿的丝线给我们织墨盒套。我娘视力差，钩线用不着费视力，可我爸特感动，而我们常常调换不同色彩的墨盒套，到学校显摆。我爸死了，仆人减至二人——老张妈、小脚李妈。爸死后，我家从月收入360银元到收入0元。我们离开青岛的花园大洋房，投亲靠友举家来到天津，住在近郊的简易三合院。三间正房，我和娘一屋，四个男孩子一屋。东厢房是厨房和下房，下房里挤住着老张妈和小脚李妈，李妈带小弟睡。小弟六岁上小学后，小脚李妈也回家了。
　　娘在陈伯伯当行长的金城银行有一个小保险箱。我有时搀娘去看保险箱，我眼看半箱首饰（长命百岁锁、小手镯、银筷子、小元宝之类）只剩下一根金项链，还有些许玉片、散珠。娘告诉我：她死的时候，帽子上要缝一片翠片，嘴里要含三颗珠子。我说：“娘不会死的。”娘说：“我说如果……”“没有如果。我初中毕业后，可以考开滦护校，不交学费，还有津贴。”我看保险箱里还有些股票，都是为“实业救国”促销的，什么汉冶萍矿业公司，大生纱厂，通易信托公司，电灯公司……我不懂，娘也不懂，只说：“别去考护士，当护士太苦了。”
　　有一天，娘特高兴，买来很多好吃的点心。这我才知道是汉口中英电灯公司股票分红了，我家黄述西名下得红利一千多元，于是哥哥们上大学的学费有了。
　　大哥宗江、二哥宗淮（以后还有宗洛）都进了燕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