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浮云
作者:残雪
"难极了,我简直是一个白痴,"他满腔忧愤,站住不动了,"所有的人,讲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规定得好好的。而我,什么也不是,也变不像,哪怕费尽心机模仿别人走路,哪怕整日站在办公室的窗口装出在思索的样子,腿子站断。其实我也是被规定好了的,就是这么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人。"停了一停,他又说:"几十年来,我一直这样,你怎样?"
"我?啊,我老是想不起你来。在我看来,你是一个影子一类的东西,你的确什么也不是。其实我也这样,但是我不为这个苦恼,也不去想变的事,我已经干涸了,我早告诉了你,长满了芦杆。我只有一件要苦恼的事,就是这条毯子,我打算睡觉前将它钉在床沿上,免得它再飞。在我们这类人里,有的想变,成功了,变成了一般的人,但还有一些不能成功,而又不安于什么也不是,总想给自己一个明确的规定,于是徒劳无益地挣扎了一辈子。我觉得你也不能成功,你的骨头这么笨重,又患着关节炎,你在人前转动你的身体都十分困难,你看,我就这个样,我吃腌黄瓜,过得很坦然。"
"邻居假装来跟我借杀虫药剂,当我的面把驱蚊药水抢走了,我老婆说这屈辱得很呢。"
"这一点也不屈辱,其实你也一定没感到屈辱,对不对?干嘛要来这里装佯呢?这多不好。你根本用不着那么怕他,我是说那个邻居。在黑暗中,你听见树干发出的爆裂声没有?这棵树真是狂怒得很呢,我看见满树的叶子都爆出了火星……"
"我这一向没做什么梦,我得走了。"他出去了,没有在桌上留下半圆形的屁股印子。
他说"我得走了"的时候,那种做贼心虚的神气,她看了觉得挺开心的。她注意到他身上的那件汗衫已经十分脏,十分油腻了,靠腋窝处还有个地方散了线缝,他穿着它显得可怜巴巴的。他的女人大概已经跟他闹翻了,才不肯帮他补汗衫,而他,还要假模假样地说什么"一个梦也没做",真是怪事。
其实他听见了树干的爆裂声,也看见了叶片上的火星,他说"没做梦"是因为心里羞愧。当时他跳起来关紧了窗户,因为数不清的蛾子正带着火星飞进屋里来。在窗外,惨白的月光下,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裸体女人,那身体的轮廓使他蓦地一惊,身上长满了疹子。他想来睡,后脑勺刚一接触枕头,就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他将枕头拍打了一阵,翻了一个边,刚一躺下,又被更狠地扎了一下。"哎哟,"他失口叫出了声。那女人正站在窗玻璃外面,干瘪的乳房耷拉下来,浑身载满了火星。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你折腾些什么?"老婆重重地踢了他一脚。
"红果不停地掉在瓦片上,你一点也没有听见?你看看窗外吧,有样怪东西站在那里。"
"胡说,"她趿着鞋走到窗口,打开窗向外探了探头,说:"呸!别吓人啦,大概是我白天挂的那面镜子的反光。它扰得你不能睡觉?你的神经真是太脆弱了,你怎么这样娇气,我上去把它取下来。"她嗵嗵嗵地走出去,又嗵嗵嗵地走进来了,"明天是不是去找那法师来驱一驱邪,有人私下告诉我,说我们这小屋闹鬼,已经闹了好久了。你知道我干嘛要用镜子来侦察隔壁的举动吗?我一直在怀疑!他们驱过邪,不管用,后来那男的才搬走了的,你注意到了没有?那女的肯定已经被缠上了,有天夜里我听见她在屋里跟什么东西厮打,弄得乒乒乓乓直响呢!你千万别朝她看,她的眼睛里面有一根两寸长的钢针,我看见她朝一个小孩身上发射,那小孩痛得哇哇直叫。"
因为和所长的那次谈话,他成了众人的笑柄了。那一天,安国为在办公室里大喊大叫地冲他说:"喂,你有没有良种猫?请捐献一只!"其余的人都在交头接耳,挤眉弄眼,其中一个还用指头蘸着唾沫,大模大样地在蒙灰的玻璃上画了一只猫。他怔怔地站着,那伙人却又追赶起一只老鼠来了。叫叫嚷嚷,碰碰跌跌,还乘机将他推过来,撞过去,一下子将他挺到墙上,一下子又将他挺到桌子边。
"我并不养猫……"他揉着碰痛了的腰,吞吞吐吐地说。
"他说什么?"所有的人都停下来,老鼠也不追了,满怀兴致地朝他围拢来,死死地盯紧了他。
"你说什么?"
"我正在说……我打算说--我有一种特殊的自我感觉。"他胆怯地看着这一伙人,不敢往下说了。
"天老爷!"所有的人都蹦起老高老高,乐得要死,"他说他有特异功能!同志们!这家伙不是在吹牛吗?哈哈哈!!"
"哈哈哈。"他也迟疑地笑起来,因为总得表示点什么。
老鼠又从桌子底下跑出来了,大家一窝蜂地去追老鼠,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于是也去追老鼠。
"且慢!"安国为抠住他的脖子,"我要把这事报告所长,你并不养猫。"他笑眯眯地说。
他心怀鬼胎地熬了好多天,所长却没来找他,甚至远远见了他都要绕弯儿避开。只是有一回,他偶然在办公室门外偷听到了所长对他的评价,他说他是"一只滑稽的老鹦鹉",说过就又用那种吓死人的音量大笑起来。"我的脚趾头为什么这么痒?呃?"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一笑脚趾头就痒得不行,该死的东西!"
一个雨的早晨,麻老五又当街拦住他,还将发绿的鼻涕甩在他的裤管上。于是他下定决心要脱胎换骨了,他鼓起勇气朝所长家里走去。
屋里乱糟糟的情况使他大吃一惊,他还以为走进了废品收购站。五花八门的东西一直堆到了天花板上,两个大阁楼全被压得摇摇欲坠,他使劲眨了眨眼,从那数不清的、蒙灰的什物堆里认出一个盛酒的坛子,一把没把儿的铁锹,一串念珠,一摞粗瓷碗,一个鸟笼(里面站着两只半死不活的鹦鹉),一大束女人的长发(颇为吓人地从阁楼上垂下来),一张三条脚的古式床,一大堆生殖器的石膏模型,一副鲨鱼头骨,一只断了的拐杖,等等。在一个角落里,所长和他夫人正在吃饭,饭菜都摆在一个竹制鸡笼上面,鸡笼里还养着一只黄母鸡。所长的夫人像一个墨黑的泥人,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我也许能……"他讷讷地开口,小心地挪动脚步,绕过那些杂物,"我想过了,我有办法搞到那种良种货色。"
"嘿嘿?"所长翻着白眼,停止了咀嚼,将酒糟鼻子伸到他衣服上仔细地嗅了几嗅,"你觉得印象怎样?这下我可让你大开眼界了吧?你看见那副鲨鱼骨头没有?你有什么感想?现在你可以到所里去吹牛啦,你真运气!不过我这两只东西确实糟透了,哪里是什么鹦鹉,简直是乌鸦!我说你别坐在那张床上,它只有三条腿,你可以坐在这个鸟笼子上面,我们有时将它当凳子坐,在有客人的情况下。等你帮我搞来良种货色,我就让你参观我后面两间房里的东西,不过现在还不行,你得先交良种货色,我可不打算给你白看,看了好去吹牛。你也别想打这种鬼主意,老弟,他们说你鬼得很,对不对?也许你在偷偷地干搜集邮票的勾当,好一鸣惊人?呸,这种事你得跟我好好学。"
"实际上,我有一种很严肃的想法,我正打算脱胎……"
"嘘!别说话!近来我的心脏跳得很不正常。这就对啦,这就对啦。"他宽宏大量地拍拍他的背脊,忽又想起了什么,"你至迟不能超过后天,要是超过了后天,我就不让你参观我后面房里的宝贝了,你听明白没有?要是看不到我的宝贝,你要后悔一辈子的,一直后悔到坟墓里去!"他竖起一个胖指头,警告地在他脸上戳了一下,"第一流的!举世无双的!明白了没有?"
近来他感到自己日渐衰老了。偶尔他还记得地质队的事,然而那些情景都已经退得极遥远,缩成了一个模糊的小光斑。时常在白天里,他发现自己在干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有一次他打算用一把锯把床脚锯断,还有一次他把尿撒在老婆的袜子上面。隔壁的女人竟能旁若无人地吃她的酸黄瓜。这件事想一想都使他心绪缭乱。他听见蚊虫在她那个房子里拥挤着,简直像开运动会。虽然板壁缝贴上了纸条,仍然可听到她的髋关节在床板上嘎吱地磨响的声音,还有那种衰弱的喘息。他的耳朵怎么反而越老越灵敏了呢?比如慕兰,就从来听不到什么。她听不到红浆果落在瓦片上,也听不到树干的爆裂声,她听不到蚊虫在隔壁房里喧闹,也听不到女人在床上辗转。她每天夜里都在床上放着消化不良的臭屁,从前她母亲放屁的毛病遗传给她了。有时他卑怯地问一问她听到什么没有,她总要大发脾气,说他这种人"天生一副卑微相貌","心里藏着见不得人的鬼事。"他喂的那只黑猫已经从家里出走了。偶尔它也回来,阴谋家似的嗅来嗅去,献媚地朝他叫两声,又匆匆地逃离了。他注意到它的尾巴只剩了半截,是不是女儿剁了呢?这么看来她终于得手了。当他假意用玩笑的口吻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女儿竟怪模怪样地哭起来,还说要跳到后面的井里去淹死,说她对这个家已经看够了,早就不耐烦了,倒好像她自己有多么清高似的!
终于有一天,当黑暗的窗口飘出热昏了的人的谵语时,最后一只红果嚓地一声,落到了瓦缝里。
三
"灵魂上的杂念是引起堕落的导火线。"这句话母亲已经说过五遍了,她正在吐唾沫。自从他搬回来以后,看见母亲每晚都坐在大柜后面的阴影里,朝一只纸盒里不停地吐唾沫,从来也不上任何地方去,也没人到她这儿来。开始他很惊讶,后来母亲告诉他:"我正在进行灵魂上的清洗工作。"于是从那天起,他迷上了搜集名人语录的工作。两个月来,他已经搜集了两大本,而且越干越有劲儿。"名人的思想里有无穷的奥妙。"他跟人说话开始使用这样的口吻,"只要想一想都叫人诚惶诚恐,五体投地。从前在我没有找到生活的宗旨的时候,我心中是一片漆黑,真不知怎么活过来的。现在一切都有了一种不同的情景,生命的意义已经展现出来……"本来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现在竟出乎意料地变得像老婆子一般,逢人就唠叨心中的事儿了。"新的生活使他很振奋,"有一天他听见母亲跟摆香烟摊子的老太婆说,(那老太婆是跟一个瘦骨伶仃的秃头工程师姘居的,她说他是一个妙不可言的人儿,"有种说不出的高级派头。")"这就像一种崭新的姿态。你想一想吧,活了三十多岁,忽然整个生活的意义一下子展现在眼前!"每天傍晚他都和母亲到街上去散步,手挽着手,趾高气扬,他心中升起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和自豪感。当这种情绪在他胸中涨满起来的时候,他总恨不得踢一脚路边的石子,恨不得捶一顿路边的电线杆,然后哈哈大笑,笑得浑身打颤。有时他也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楮树下的小屋里的生活,那就如一个朦朦胧胧的梦境,那种嚼蚕豆的不眠之夜,那种挣不脱的恐怖,现在体验起来仍然使他脸色发青,汗如雨下。"一切都是由酸黄瓜引起的,"他向母亲说道,"不正常的嗜好常常引起罪恶的欲念。我有一个同事的老婆,每天要吃臭豆腐干,有一年冬天买不到,她馋得发了疯,竟把她丈夫干掉了。真是沉痛的教训呀。""你老婆这种人并不存在,"母亲一字一板地从牙缝里说,那门牙上有两个蛀洞,"她终将自行消失。"然而她到现在还没消失,她在阴暗发霉的小屋里像老鼠一样生活,悄悄地嚼着酸黄瓜和蚕豆,行踪越来越诡秘。他每星期给她送去蚕豆,那惭愧的心情就如同喂着一只老鼠。"分开后感觉怎样?"有一天她口里吐着蚕豆壳随随便便地问他,好像他是她的一个邻居。"也许身心两方面都健康得多。"他红光满面地回答,同时就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负疚情绪。他冲口而出又补充了一句:"你也可以搬过来住。"她冲他古怪地一笑,说:"现在这屋里的蚊虫简直像开运动会,你在夜里听见没有?在刮南风的时候,那声音兴许能传到你的枕边。"后来母亲称他那种负疚情绪为"残余的龌龊念头"。从那里搬出来之后好久,他才隐隐约约地听人讲起小屋闹鬼的事,他当晚就在床上捣鼓了一夜没睡,弄得好几天头昏脑胀,背心出冷汗。有的时候,他躺在窗旁,看见浮云从天边逝去,忽然很感动,甚至涌出了眼泪。"做到老,学到老。"他喃喃地自言自语,为一下子想到了用这句成语来形容自己的情绪而高兴。"你必须试一试吃蚕蛹。"母亲说,两只睁得圆圆的小眼很像鸡眼,"我的一个熟人试过了,简直有起死回生的作用。"
前天他从学校回家,看见岳母鬼头鬼脑地在酒店门背后将脖子一伸,等候着他走进去。他转身拔腿就跑。她在后面追着,高声大叫:"骗子手!道德败坏的东西!我要送你上监狱去!"还捡起路边的碎石头投他呢。结婚以来,她一次也没上他们的小屋来过,从来也没承认过他是什么女婿。自从他从家里搬出之后,她却忽然对他们的私生活感到极大的兴趣,整日整日在那小屋附近转悠,有时还当街拦住他,挥着拳头对他说,要将他的卑劣行径向学校领导做一个详细汇报。如果他不赶快醒悟,将是自取灭亡。边说还边跺脚,脸上沉痛的表情使他迷惑不解。"她一直等着这一天,"她去送蚕豆时虚汝华微笑着告诉他,"她的头发都已经等白了,你还没发现吗?现在她认定时机到了,就跳将出来。多少年来,不管日里夜里,她总在不断地诅咒,她这人太执著,太喜欢耿耿于怀了,看着她日子过得这般艰难,我都替她在手心捏一把汗呀。她快完蛋了,也许在做垂死的挣扎吧,我觉得她近来气色很坏。"他一回去就向母亲诉苦了:"那屋里的蚊虫就如强盗一般迎面扑来,朝你身上乱叮乱咬。喷筒啦,杀虫剂啦,全不知扔到什么地方去啦。我不知道她心里全在想些什么,真是岂有此理,都是酸黄瓜引起的,当初我竟会依着她吃……"母亲从鼻眼儿里吭吭了一阵,说:"有人告诉我,那屋里半夜传出狼嗥,真是阴森可怕呀。""对啦对啦,"他摆弄着名人的语录本,愁眉紧锁,"首先是金鱼的惨死,接着是暖水壶的失踪,当时我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事联系起来想一想呢?我看了这么久,原来她已经完全无可救药了,原来事情是一场骗局,我完全弄错了。她一直企图咬死我……""这种女人终究会自行消失。"母亲又一字一板地说,"因为她从来就不存在。"
媒人介绍他们俩认识的时候,她已经是快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短头发乱蓬蓬的,从来也不用梳子梳理,只用指头抓两下了事。然而她一点也不固执,甚至像小孩一样毫无主见,正是这一点使他怦然心动。在她面前,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男子汉。他把她带到楮树下面的小屋里来,满脑子又空又大的计划,想要在屋前搭一个葡萄架,想要在后面搭一个花棚,这些都没来得及实现,因为蟋蟀的入侵把他拖得精疲力竭了。随着岁月的流逝,他才惶恐地发现,原来老婆是一只老鼠。她静悄悄的,总在嘎吱嘎吱地咬啮着什么东西,屋里所有的家具上都留下了她那尖利的牙齿印痕。有一天睡到半夜,他忽然觉得后脑勺上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惊醒过来之后用手一摸,发现了手上的血渍。他狂怒地推醒了她,吼道:"你要干什么?!""我?"她揉着泡肿的眼,揉得手上满是眼屎,"我抓着了一只小老鼠,它总想从我手里逃脱,我发了急,就咬了它一口。""原来你想咬死我!""咬死?我咬死你干什么?"她漠然地对着空中喃喃低语,然后打了一个哈欠,倒下睡去了。他灭了灯,在黑暗中仔细倾听,听出来她的鼾声是虚假的,听出来她紧张得全身发抖。从那天起他就失眠了,不久就变成了神经官能症。后来她还咬过他好几次,因为他很警惕,伤势都不重。有一回咬在肩膀上,他醒来后她仍旧死死咬住不放,他只好扇了她一个耳光,把她从床上打落到地上去。他让她张开嘴巴,于是发现了牙间的淤血,原来她之所以死死咬住不放,是在吸他的血!有时他一下子意志软弱,怀疑起她是不是一个妖婆来,但他很快又打消了这种想法,他怕别人讥笑。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捉蟋蟀,她则像机器人一样执行命令:每天喷洒三次杀虫剂,用棍子没个完地捣毁蟋蟀的巢穴,每天早上做几百下舒展动作(这是他熟识的一个医生的忠告),实行蚕豆疗法,睡觉时头朝东等等。这些方案一点也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他终于看着她一点一点地萎缩下去,变成了一颗干柠檬。她的牙齿慢慢地松动了,她不再咬啮什么东西,却开始吃起酸黄瓜来,而且腌了一坛又一坛。有时夜里一觉睡醒还起来吃一阵,整天嚼个没完。当他在屋里的时候,只要听见牙巴间嘎嘣一响,闭着眼也知道她在干什么勾当。虽然她尽量轻轻地嚼,那响声还是搞得他暴跳如雷,那一次他一下就砸烂了五个坛子,满屋子腌黄瓜气味熏得他通夜失眠,痛苦已极。她看着,若有所思,愁苦不堪。后来不知哪一天他发现,床底下又悄悄地摆起了五个新坛子。在他离开的前几天,她唆使他将屋里的窗子都钉上了铁条,说有个小偷在附近转悠,是不是要破门而入?他一边钉一边心里却在想:她是不是以疯作邪,打算在他熟睡时给他一下子?不然她讲话的当儿为什么眼里冒出那种邪火来呢?那几天睡觉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母亲接走他的时候他的神经已快错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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