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白: 一九五四年,毛主席和刚刚大学毕业的陈文新谈到了一种土壤微生物根瘤菌。那个时候,陈文新正准备去苏联学习农业,但她并没有意识到根瘤菌对中国农业的土壤改良所蕴含的巨大的潜在意义。直到二十多年后,刚刚从文革当中走出来的陈文新才开始选择了根瘤菌研究作为自己毕生的事业。由此,她也发现了根瘤菌所蕴含的更大的价值。 解说: 陈文新院士是我国土壤微生物学的重量级人物之一。在她的手中掌握有全世界最大的根瘤菌资源库。根瘤菌是一种被称作天然氮肥的微生物,在农业生产领域中它可以部分地替代化肥的作用。而陈文新的魅力不仅在于她是一位颇有成就的科学家,还在于她那具有传奇色彩的身世。陈文新的父亲陈章甫是毛主席当年的同窗挚友。而她本人与主席的交往则始于解放之后,当时的她是武汉大学农业化学专业的一名学生。
主持人:您在见毛主席之前曾经跟他也通过信? 陈文新:我们武汉大学是1949年5月解放的,解放以后我就没有回家,一直到1951年4月,我就利用那个春假回家了。我母亲就跟我说,你代我写一封信给主席。我当时很高兴,我就回到武汉大学以后,我就代她写了一封信,同时我就自己也写了一封信,也放在一起,就寄给主席了。 主持人:就介绍一下您的学习情况? 陈文新:对。告诉他我在武汉大学农学院学农,这些简单的情况。结果这封信发出去以后,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主席的来信了。这是我原来没预想到的,我想我就写信告诉他就完了。 主持人:他不一定能够回信? 陈文新:不一定能够回信,没有想到他回了,这封信还落到我们同学手上。同学看到:革命军事委员会毛寄,就知道这肯定是毛主席寄来的。 主持人:一看这是个大事。 陈文新:就是,他们就都拆开了,已经帮我拆开了,看了,看了以后才给我。 主持人:还记得信的内容吗? 陈文新:信的内容,记得。我现在都记得特别清楚。信呀写得比较简单,就:文新同志,你的信和你母亲的信都收到了,很高兴。希望你们姊妹们努力学习或工作,为人民国家的建设服务,祝进步。问候你的母亲。
解说: 读罢信后,陈文新心情激动,而同样兴奋不已的还有武汉大学的师生们。当时就有人提议:陈文新收到毛主席的信,我们拿它做个校徽吧!最后,不只是校徽,就连校牌、周报的字体都取自她的这封信。然而,陈文新差点就没有能够留住这封十分珍贵的信件。
陈文新:这个信呢,我现在,本来呀就是主席逝世以后,中央办公厅动员所有和主席有信件来往的人,都要把信收回,都要收到中央办公厅去。我姐姐的、我母亲的那些信他们都一个一个收去了,最多给他留个照片。我把这封信给留下来了,我没有交。 主持人:您想留下做个纪念? 陈文新:我就真不想交,当时不是也是比较混乱吧,我觉得还不太敢保险似的,我就自己收着吧。我就留下这封信了。
解说: 陈文新的父母与毛主席的交往早在二十年代就已经开始了。这是前段时间热播的电视剧《恰同学少年》中的一个片段。剧中湖南第一师范的师生们“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陈文新的父亲、人称“雄辩部长”的陈章甫正是这些优秀学子中的佼佼者。
陈文新:后来毛主席在一师附小当主任,就是管这个附小了。我父亲就在那儿教小学。那个时候有四个教员,四个教员都带着家属,在长沙,在那里租了一套房子。就是这四家都住在一起,就是毛主席,我们家,还有两个老师。当时毛主席就提:我们成立革命大家庭,就把这四家都组织到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一起吃饭就是要我母亲管伙食,请了一个工人做饭、买菜什么的。因为我母亲也姓毛,结果主席就叫我母亲为大姐,我姐姐们就叫主席叫舅舅,所以关系很亲,亲如一家。在那里就同一锅吃饭了。我母亲小时候都给我们讲故事,说毛主席周末出去调查去了,也不带饭也不带什么,早上一早吃完饭就出去,晚上到很晚才回来,他一天都没吃饭。我母亲得管他吃饭呀,刚好就煮了两斤牛肉,准备第二天吃的,做好了,结果她把这两斤牛肉拿出来给他就煮了一升。我们那儿叫米叫一升的米,一升米实际上是一斤半米。 主持人:一斤半米? 陈文新:煮了一斤半米的饭,给他吃了以后,还不够。 主持人:全吃了? 陈文新:还不够! 主持人:还不够? 陈文新:还给他又煮了十个鸡蛋。 主持人:十个鸡蛋? 陈文新:才够他一顿饭。他饿得什么样。 主持人:吃了十个鸡蛋?我的天! 陈文新:这就说明毛主席出去以后。 主持人:他一整天没吃饭? 陈文新:一天都没有吃饭,饿得都不行了。他就经常那样地去活动。后来不是杨开慧跟毛主席结婚吗?1920年,主席就跟我母亲说:开慧要跟我结婚了,我母亲说好事呀。所以说我母亲就给他张罗,请了两桌客人,就是很简单地在家里办的。 主持人:您母亲帮他张罗的? 陈文新:帮他张罗的,准备必要的床上用品这些东西。毛主席就是,他都没别的人在那,就是他自己。所以我们的关系说起来,也是我母亲跟他们就是很亲。
解说: 1930年,陈章甫在一次执行任务的途中因叛徒出卖而被捕入狱。两个月之后,被国民党杀害。年仅36岁的他留下遗嘱:好好抚育三个女儿,继承父志。那时的陈文新只有3岁,母亲毛秉琴一人艰苦求生,全力背负起这个沉重的嘱托。
主持人:那个时候对您来讲,到今天对您父亲还留下一些什么样的印象? 陈文新:我还有一点印象,他的遗体运到我们家乡。我们是在农村里面,我母亲拉着我去看的时候,这个我还记得。就是上到山坡上去看父亲的遗体,别的印象我真是没有了,就是对父亲本身的印象没有了。就是这个事情我还记得。 主持人:你们这时候也要种地去了? 陈文新:我们没法种地,我们家乡的习惯是女的不能下田。 主持人:还不能下田? 陈文新:所以后来是什么办法?我母亲自己会做衣服,她就给人家做衣服、缝补衣服换一点男劳动力来帮我们种地。我从七、八岁起就开始做辅助劳动力,把我当男孩了,我是女扮男装,剃个光头,光个赤脚。
解说: 到了上学的年龄,陈文新因为家中经济拮据而不得不采取一种特殊的方式来维持学业。
主持人:您的小学实际上也是您姐姐带着一点一点学出来的? 陈文新:姐姐她只有十五岁的时候,就冒充十七岁考了小学教师资格,所以她开始教小学了。她教小学,我就跟着姐姐上学了。等我小学以后,她带的只有四年级,没有高小。她就带着我到我们周围的长沙、浏阳,跟我们比较附近的学校去找人家,就求人家收留我上学。有时候碰到那个老师是我父亲的朋友,因为都是知识分子。 主持人:您父亲原来在那儿都教过书? 陈文新:认识、了解,就收了我,所以我就断断续续,读一期停一期,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学校读两个学期,我也不好意思。 主持人:那时候交学费? 陈文新:不交啊! 主持人:也不交学费? 陈文新:就是跟他讲清楚。 陈文新:我没有钱,你得收我。 主持人:你就是真正地去也没钱,真正地去借读,一学期一学期地借读,这么读下来的? 陈文新:对,就是这么读下来的。所以我就一期转一个学校,一期转一个学校。
解说: 1948年,在一所收留难民的国立学校念完了高中后的陈文新凭着“不要嫁妆,要读书”的信念考上了武汉大学农业化学专业。
陈文新:到了武汉大学以后,完全靠勤工俭学挣点钱做生活费。但是只有读一个多学期,第二个学期五月十六号武汉解放,这我就是算解放了。我就正式算解放了,读书都不要交钱了。就跟重新见到天日一样,就读,一直读上来了。 主持人:这个时候您真正才轻松了? 陈文新:就是见到青天了。
解说: 1951年7月,就在收到主席那封回信的两个月后,陈文新从武汉来到了北京,并写信告知毛主席自己在华北农科所实习的情况。令她感到惊喜的是,一天下午,她受到了主席的邀请第一次来到了中南海。
陈文新:我就坐在那儿等了一会儿,毛主席就来了。我激动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原来想说的都不知道怎么说了。毛主席很大的手握着我这只手,我激动得真是没办法。后来主席把我拉到放沙发上坐着,坐在他的旁边就跟我谈话。他首先问我,你家叫炭坡是吧,我们家那个小地名叫炭坡,是不是出炭呀?我说是叫做炭坡,但是不出炭。他说我呀到过你们家两次,就跟我讲了好多过去的事情,也告诉我说他打长沙的时候,他见到我妈妈。所以说到那个时候才知道,我妈妈告诉他我父亲牺牲了。 主持人:毛主席后来是怎么评价您父亲的? 陈文新:他说你父亲是个好同志,他为人民牺牲自己,我们要学习他这种精神。
解说: 1952年,大学毕业后的陈文新成为了武汉大学农学院的党支部书记。两年之后,一个周末的下午,令陈文新没有想到的是,她第二次受到了主席的邀请,更没有想到的是和主席的这次谈话就如同冥冥中注定一般,与她将来的事业产生了某种巧合。照片中的陈文新有些拘谨地站在主席身边,一张微笑的脸上写满了幸福。这是陈文新与毛主席惟一的一张合影,拍摄于1954年。那一年,陈文新在北京外国语学院留苏预备班学习,即将结业前往苏联。
陈文新:我就写信给毛主席我来北京了,告诉他我考留苏,过暑假我们就要到苏联去了。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忽然间一个人来找我,那个人就拿着我给毛主席的这封信,我说你怎么拿着我的这封信呢?他就告诉我是毛主席要我来带你去看他去,到他家做客去。 主持人:拿着你这封信做凭证? 陈文新:对。 主持人:那这个人是谁呢? 陈文新:这个人是谁呢,这个人是毛主席的私人医生,叫王鹤滨,他就把我带到毛主席的家里了,一带就带到毛主席女儿的那个卧室里面。进那个卧室我一看,我就觉得非常突然。我没有想到,那个卧室的陈设是湖南农民家的最简单的陈设,一个双人床,很旧的,颜色都是黑的了,四根柱子的,我非常熟悉的。我知道都是湖南农民家里的陈设,旁边就是一个方桌,就是吃饭的方桌,也是黑的了。四条板凳,方桌旁边是四条板凳,再就是两张也是湖南农村的靠背椅,就是矮的靠背椅,木头做的。典型的湖南农民的家,我就想,我没有想到毛主席家会是这样的陈设。
解说: 不一会,陈文新就陪同毛主席一家外出度周末。他们一行人驱车离开北京城,来到一处十分幽静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桃树园,正值桃花盛开时节,十分美丽。
陈文新:我跟王鹤滨两个人就陪着毛主席在这桃园里面散步,走了走,毛主席就说来来来,我们照个相吧,就照这个相,就跟王鹤滨一起,王鹤滨在毛主席的这边。照完这个相以后,后来毛主席就跟我们三个人,坐在藤椅上,在桃园旁边有一个空地,就坐在那个藤椅上,我们就开始谈话。这次呢可能主席觉得我大学也毕业了,也要留苏了,这算是长大一点了吧,总应该懂得农业了吧,所以跟我谈的主题就是农业。 主持人:这些问题您都回答得上来吗,当时? 陈文新:我跟你说,我挨了尅了, 主持人:挨尅了? 陈文新: 我们一解放不就学苏联嘛?不就学了那个农业原理,那个农业原理着重讲总结苏联的耕作经验,叫“草田轮作”。就是又种草又种田,轮着来。 主持人:轮流种?您是把它当作一个先进经验来介绍。 陈文新: 当时我觉得人家是很进步经验,也是觉得是很真理似的,也就是很有道理。所以毛主席问了我中南怎么土壤改良?就把这一套原理方法都跟毛主席讲了,讲了以后毛主席跟我说:我们农民才几亩地,都拿去种草我们吃什么呀? 主持人: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陈文新:就是呀,还说我们又没有什么畜牧业,这个草拿去干什么呀?就问我,这一问我,我就懵了,我就想错了。 主持人:错了? 陈文新:脱离了中国的实际。所以那次就说,对我自己一辈子来说都是很深刻的教训,的确是,因为是在主席跟前丢了这个洋相,出了这个洋相。 主持人:其实可能当时在主席看来这也并不算什么洋相。 陈文新:我就觉得不好意思就是说,我跟主席还大谈呢,结果呢我没谈对。 主持人:一句给点破了。但您发现他其实对农业、对土壤改良也还是很有一些。 陈文新:非常了解,主席简直是太了解了。你知道他后来跟我谈到什么吗?就是谈到要提高土壤肥力的时候,谈到豆科植物根瘤菌,他谈到种牧草。就是跟我讲苜蓿这个草很好,还讲苜蓿这个草能固氮,它根上有瘤子。 主持人:这是他给你讲的? 陈文新:他给我讲的。 主持人:这是您的根瘤菌的第一课? 陈文新:对。这已经不是第一课了,但是非常重要的一课。他还跟我讲了以后,还讲了空气,他说豆科植物固氮是把空气中间的氮气变成了肥料,他说我们还是尽可能多利用空气,他说工业和农业都应该多利用空气。 主持人:这是他当时明确提出来的一种想法? 陈文新:跟我讲的。
解说: 这次谈话之后不久,陈文新便前往苏联进入季米里亚捷夫农学院学习土壤微生物学。就在她留苏的第三年里的一天,即1957年11月7日,访苏期间的毛主席在莫斯科大学礼堂接见中国留学生。在那里,陈文新第三次见到了毛主席。
陈文新:那个时候我在莫斯科大学里面,本来说大家都坐着,不准站起来,可是毛主席来了,前头的人可不听话了,都站起来了。 主持人:前头的人不听话。 陈文新:站在板凳上了。其实我是在中间坐着,打他们都打不下来。 主持人:打都打不下来? 陈文新:主席一走上来,那个台,他就拿着一个这样的水杯,就举起这个水杯就说:两个卫星上天,六十二个国家开会,这是东风压倒西风。就跟我们先讲了这个形势。 主持人: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陈文新:后来就对我们讲了: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好象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主持人:这是最有名的一段话,“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陈文新:特别是这个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呀,这一句我是逐步体会。刚开始也体会得不太深,现在体会这个青年这一段,特别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所以毛主席真是寄希望在我们身上,希望我们能好好地学习,好好地干。
解说: 1959年,回到祖国的陈文新在中国农业大学开始了教学工作。然而,原本打算有所作为的她却被卷入到了一次次政治运动当中。从苏联回国后,整整十三年,陈文新的事业因历史原因而近乎空白。直到1973年,恢复工作的她选择了一项既艰辛耗时又偏僻生冷的研究——根瘤菌。四十七岁,对于陈文新来说,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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