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一句词叫:“万类霜天竟自由”,其实我倒更愿意用这个“竟自由”来界定这个散文的“形散”,真正好的散文是不能形散的。您自己在写作当中,或者是看待散文时,对这个形散神不散在审美的价值判断上有没有自己独特的看法?
周:我当时有一篇访谈里说到这个事,我觉得是当时啊,是求得文体解放的一种借口。
傅:就是从骈体文解放。原来是讲四六对丈。
周:对!人讲普通话,随便写了,不就散了。然后就说,我是形散神不散,它其实是找一个借口。它要求的是什么呢,是从这个四六句对丈的因文害义中解放出来。
傅:但到了现代尤其是当代,把这个借口扩大了,学散文的似乎形散是可以被原谅的、被接受的。就是写散文是可以形散的。我想问您,您是不是觉得真正好的散文是不是形也不该散?而是形神相聚。
周:我们应该承认一个口号,一个提法,一个说法,在当时的条件下有它特定的历史意义上。但使它成为一种规范,永远套在人物的身上,是不可取的。因为社会在发展,现在不是讲与时俱进。散文也好,小说也好,越自由越好。先说小说吧,可以说,小说每一次的进步都是更自由,造成一个巨大的震动,嘿,还可以这么写啊。
傅:您的散文有的也是被很多读者看到的时候说,散文可以这么写。
周:假如是这样的话,那我做了个好事。是不是?我更注重的是小说,在小说家里面,最优秀的小说家就是最自由表达的,找到了他的表达方式。
傅:但同时它又不是不讲文体。
周:当然。比如莫言的小说,当时它为什么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没有想到它像诗一样,灵魂的暴发嘛,是不是?像喷泉一样出现的那种语言状态,更自由表达的一种心态,多好,没有说写着写着回归到章回体上去了。
傅:我对您早年诗中有一句话印象特别深:我愿意接受命运之神的一切馈赠,只拒绝一样——平庸。从您开始走上文学的道路,不管是在做人上,还是作文上,您有没有把它当成,是座右铭也好,或生活指向标也好,你有没有以“拒绝平庸”来立意要追求创作上的精神崇高?
周:跟你说老实话,我估计呀,最后说不定我得到的就是平庸。虽然我拒绝它,虽然我最不想要它,兴许到老了以后,回头一看,恰好得到的就是它。这是不可回避的东西。到了我这个年龄啊,不管人家原来说我多狂也好,怎么怎么样也好呀,我真正感觉到了时间力量的不可抗拒性,它淘汰起来毫不留情,谁也别妄存侥幸心理。全世界不说了,中国的历史也不说了,光现代文学史,就不知道淘汰了多少叱咤风云的人物。那些人哪一个当年都比我强。
傅:时效性很强的,很快就过眼云烟了。
周:当时的影响那要比十个周涛的影响大。
傅:所以要从这一点上来说周涛一点不狂。
周:所以说在这个意义上一想,拒绝平庸,最后没准儿在老年就得到一个大平庸。
傅:但是在写作上又一定要有这种拒绝平庸的精神取向,至少是起点要高吧。
周:尽可能争取吧。
傅:我的恩师萧乾先生,在送我书的扉页上给我提过那一句话:在文学的道路上,不要迷信天才,全靠埋头苦干。我小的时候读书是迷信天才的,而且我是相信有天才的。读您的散文我,觉得您对写作人的天赋才能也是很看重的。我们有个习惯的说法,就是一个人付出的努力与他最后是否取得成功不能很好挂钩的话,我们说是命运的捉弄。那么您觉得从事文学写作的人和他自身的天赋才华,有没有直接的关系?或者说,每一个作家个体才华的差异是非常大的?这个是不是应该被看重?评论界好像不愿意承认这个,有人觉得作家只要努力写作,笔耕不辍,就可以成功。
周:我对萧乾前辈很尊重。但我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就是大家都努力了,哪一个不努力啊!但最后为什么我们不如人家呢,就是那点天赋不如他,差之毫里就能差之千里。
傅:比如说您的一些散文,《巩乃斯的马》也好,《猛禽》也好,《山河判断》里的许多散文也好,只能是周涛的,不是那些刻意的模仿者通过勤奋的写作努力就可以达到的。
周:咱不好说自己呀,我也不敢说我是天才,比我强的人多着呢。但我看到有一些作品,一些作家呀,真比咱们强。我也要思考别人呀,差什么呀?实际上上就差这一点。
傅:不能不承认确实有这点差别。
周:当然,天才是决定性的因素。侯宝林老先生去世之前,我在电视上看他的一个讲话,我想不光是说相声的,也不光是写文章的,各行各业,谁比谁差在哪儿呢,就差在那点天赋上。
傅:过去有个习惯的说法叫勤能补拙,实际上是不成立的。
周:不行,脑子不行,补不了拙。我告诉你,真正的天才全勤奋,什么催的,根本不是理智。所有的天才都是这样,玩命似的往终点上跑呀,拉都拉不住。兴趣,使命,天然的使命,自己不知道。高更当着好好的职员,他凭什么画画去呀。他是天才,他非得画,你不让他画画他死。那才叫真天才呢!天才是很少的,咱们不能随便见谁稍微写得好一点,把他称成天才,著名也不要乱封。如果大家都著名了,著名的就没了。有些词是不能随便乱用的。可是现在有一种滥用词汇的现象,反正不花钱。我白送你光明一个伟大,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不用花钱,要是让他花钱他不干。语言这种滥用呀,是一种实用主义的态度。
傅:读您的散文还有一点觉得非常明显,就是您特别喜欢强调血统之美。您对自己有一个说法,叫“西北胡儿周老涛”,似乎对胡儿的血脉情有独钟。您自己在写作当中,或者是受西北地域文化的影响,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肌理血脉当中有胡儿的这种影响?或者说,您愿意把胡儿的这种历史文化和您自己生命里的那点东西结合起来?至少我从您的散文当中,品味出了一点胡儿的情感韵致。
周:我们家三代以上我也闹不清谁了,我们山西那个地方,历史上是边塞之地,是一个多民族交汇的地方。我始终想闹清楚自己的根,自己的来源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像咱们普通人,没有什么祖谱之类,也不值得留。但我觉得作为一个山西人,对自己一生当中的一些想法,做法,一些不可知的东西在左右你。我觉得我不是百分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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