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审言被贬逐出京,下放边远地区。这是一次较大规模的政治贬逐,整个文学集团昔日的种种表现,都被新政权视为不谐之音。包括苏味道、崔融、李峤、沈佺期、阎朝隐等一大批文学精英,足有数十人,集体下放,远逐思过。 这次大规模的文人贬逐的直接后果造成了一次宫廷与民间诗歌、文学的交流,宫廷中一流的大笔杆子沦落民间,开始了一次较长时间的文化苦旅: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萍。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这首诗,明代的胡应麟认为是唐人五言律诗第一,给了杜审言最高的褒扬。正是在被贬途中,杜审言触景生情,写下了诸如“酒中堪累月,身外即浮云”、“故乡逾万里,客思倍从来”,“独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等大量的优秀诗句。相比之下,杜审言的贬谪诗比他的宫廷诗,更耐读,更感人。中国历代优秀作品,多来自民间,来自命运重压下的沉重呼吸和切肤疼痛。中国被贬文人的怀归情结,在他们的笔下,得到了浓重的体现。这些可怜的文化人,在被皇室抛弃之后,惆怅北望,日日盼归,仍然希望尽快地回到金銮殿前,为新政权效力。他们在压抑而又寂寥的旅途中,在怀归的悲伤基调里,平静下来,冷静反思,从诗歌中寻找精神归宿。
狂人入世,白发悲心。细细看下来,其实杜审言的狂,都是口头上的轻狂而已。他奉命写的应制诗里,却是一口一个“小臣”,显得毕恭毕敬,中规中矩,丝毫不敢马虎。面对神圣不可侵犯的皇权,老夫子还是收敛的。陈子昂对他推崇不已,“重名于天下,独秀于朝端”,宋代的陈振孙也曾经评价他,“诗虽不多,句律极严,无一失粘者”。律诗到他手中,始有度。杜审言对中国文学做出的贡献不可谓不大。他的应制诗里,我最喜欢吟七夕的一首:“一年衔别怨,七夕始言归。敛泪开星靥,微步动云衣。天迥兔欲落,河旷鹊停飞。那堪尽此夜,复往弄残机。”显得飘逸隽永,月朗风清。即便是平日里他总是取笑苏味道,但在他给老苏的赠诗里,“舆驾还京邑,朋游满帝畿;方期来献凯,歌舞共春辉”,也是情深义重,看不出有半点调谑之笔。
说归说,写归写,杜审言的笔下,是一个严肃澄明的诗歌世界。即使今天,重读杜审言,仍然具有较高的美学价值。“花杂芳园鸟,风和绿野烟”,“马衔边地雪,衣染异方尘”,“日气含残雨,云阴送晚雷”……这些准确的切入与描摹,为唐诗开掘了鲜亮的散文化的诗学空间。难怪杜甫在后来回忆起他的爷爷时也说,诗是吾家事,吾祖诗冠古。这种准确的切入与生动活泼的描摹,在杜甫身上得以传承,杜甫成为后来下笔有神、名垂千古的诗圣,不能不说受了浓厚的家学熏陶,尤其与他祖父杜审言的影响不可分割。
杜审言的晚景尚好,被贬不久,在京的一帮好友从中周旋,又举荐入京,官授国子监主簿,任为修文馆直学士。
杜审言的有趣,还在于他的誓将疏狂进行到底。临终之季,宋之问、武平一等人到榻前探望,他强撑病体,也不忘记幽默调侃,说了一通令人怎么也想不到的话。大意是,命运造化小儿害得我好苦,然而我在世之日,一直压着你们,如今我死了,你们总算有出头之日了,只恨没有接替我的人。这是一个令人喷饭的笑谈。行将就木之人,仍然和当初一样,和朋友之间随便开着玩笑。不知道当时在病榻前的宋之问等人,是何反应。这则逸事,从另外一个角度可以看出,杜审言确有狂症,而且终生狂傲,一直到死。可惜这种幽默感,在很多人因为生活的重压,慢慢化为乌有,而在他,却能以顽童之心,坚持到寿终正寝,实在难能可贵。
“文章四友”中的崔融,因为写作导致脑溢血骤死,杜审言为之“服缌”,披麻送终。论起来,崔融的年纪,比起杜审言还要小几岁。在葬礼上,年过花甲、白发苍苍的杜审言为老朋友挂孝哀悼,泣不成声。谁能想到,这个狂得连屈原和王羲之也不放在眼里的人,会如此率真。真真一个可敬可爱的老夫子!
其实,杜审言应该感到欣慰,死后两年,他的孙子——诗圣杜甫便横空出世了。自己有一个以身救父的孝子杜并,还有一个诗歌巨星的贤孙杜甫。孝子贤孙,美 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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