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哈菲兹
作者:王蒙
在伊朗,永恒的话题,永远的想念,永远的美丽是哈菲兹。哈菲兹的诗里最常常出现的是美酒,夜莺,美女,玫瑰和花园。
假如那设拉子美女,
有朝一日能对我动情,
为了那颗美丽的印度痣,
我不惜把萨玛尔汗与布哈拉奉送。
萨玛尔汗与布哈拉都在乌兹别克斯坦。1984年我去过萨玛尔汗,这两个城市都有以他们的名字为题的长篇小说,我也都读过,这是穆斯林们最向往的名城之二。哈菲兹的诗句是多么自由,多么浪漫,他的感情又是多么强烈,多么惊人!
我就像一条鱼,
掉进苍茫大海,
只期待我的情人,
把我钓上岸来。
妙语天成,清水出芙蓉。怎么波斯的诗人个个都有李白的潇洒?郭沫若说过,海亚姆就像李白。
伊朗人其实是偏重潇洒和浪漫的。请看他们的书法。他们用的文字来自阿拉伯文,阿拉伯也是注重书法的,我在摩洛哥观看过阿拉伯人的书法,他们的书法偏于图案的齐整、威严、神秘,一种几何美。而伊朗的书法更多的是飘逸、灵动、洒脱、大胆、奇异。有时长长的一“撇”甚至让我想起中国的草书。
与想象的不同,现今的伊朗老百姓显得轻松而且随和,外向而且热情。在哈菲兹墓边,有一老一小像是母女的两个妇人,都戴着黑色的头巾,主动与我们攀谈,问我们来自何方,并且与芳合影留念,对于照相,她们也有兴奋的表现。
另外有一组三个小伙子,像是大学生,与我聊起来,对于我们来自中国表示极有兴趣,也与我合了影。
现在回过头来说一下伊朗女子的头巾,出发以前就听到,说是一般伊朗女性都得戴头巾。而过去在某些条件下看到反映伊朗生活的影片,看到女性的黑头巾,也有点严肃感与封闭感。这次亲临其境,发现,戴不戴头巾,戴什么颜色的头巾,还是一样的人,该亲切照旧亲切,该热情照样热情。还有大量的年轻一点的妇女,她们的头巾彩色缤纷,戴法也很俏丽,很个性化,至少给我这个外来客的的印象点缀装扮多于压抑和管束。伊朗前总统哈梅内伊与我会见时特别向芳提到,如果戴头巾的习俗使你感到不便,请多多谅解。我回答说,她戴上头巾更漂亮了,他说,呵,你们回忆起了你们的青年时代!
在全球化的浪潮中,应该理解一个暂时处于非强势地位的群体,对于保持自己的某些特色的关切。客随主便,这也是尊重。毕竟伊朗有这么一个妇女戴头巾的习俗,使我们得到了一个表达我们的尊重的机会。新疆的穆斯林也很在意头上戴些东西,南疆男女都是戴花帽,北方则是女戴头巾,男戴各色帽子。就像听西洋音乐,听歌剧看芭蕾舞时可以中间鼓掌,听交响乐时却必须等到几个乐章全部奏完时再鼓掌,有什么特别的道理吗?何必钻牛角,尊重某种文化习俗就是了。
现在回过头来说哈菲兹,伊朗人的说法,哈菲兹的抒情诗集,是波斯文化的四大支柱之一。哈菲兹被称作“戴尔维希”——或译为托缽僧,从郭沫若氏译法。在新疆,我极喜欢用这个词,并将它作为绰号起给我的一个好友。它是说一个没有固定住处的宗教人员,浪迹天涯,奉献神祇,具有若干灵异奇才奇能。在我的小说《狂欢的季节》与自传作品《半生多事》中,多次用过这个词。当然,不是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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