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喊茄子

作者：流沙河

　　照相师左手摇小铃，丁当好听，逗我凝眸，然后右手疾速揭镜头盖，于是功德圆满。那时我刚半岁，裸身趴在景片前的平台上，第一次被照相。长大后又照相，小铃不必摇了，照相师扬手喊：“盯这里，不要动！好！”或是喊“头抬起”，或是喊“笑一笑”，不一。照相师有火气旺的，还要大声训斥：“脸不要绷那么紧嘛！”我怕面子受伤，进照相馆坐在聚光灯下，小心翼翼，鼻尖冒汗。这时候照相师就像护士诓哄小孩打针一样，安慰说：“放松些，放松些。再稍微笑一笑，自然些。好！”后来又不说“好”而改说“OK”了，时代变了。
　　OK了好些年，忽然听见玩摄影的少男少女对我大声齐喊“茄子”，使我惶惑不解。照相就照相嘛，同茄子有啥关系嘛。想去请教，又怕人家笑我无知，便隐忍了。有一次询问资深摄影家，答说：“意思就是笑一笑。人笑，眼睛弯弯就像茄子。”似乎有些道理。蜀人不是也说“眼睛笑成豌豆荚了”？不过茄子之说终觉不妥，一是茄子太大，二是茄子也有直而不弯的嘛，三是紫眼未免荒谬吓人。直到前不久翻余光中书，读到一文写照相喊“SayCheese”，我才恍然大悟Cheese被误听成茄子了。鲁迅小说《肥皂》写糟老头把OldFellow(老家伙)误听成恶毒妇，已有可笑在先。
　　查《英汉辞典》知悉，照相师喊“SayCheese”的意思是“笑一笑”，仅此而已，不必甚解。Cheese义为奶酪。为什么“说奶酪”能导致“笑一笑”，则非我所知矣。事涉欧美俚语，吾人很难说清。直译成“说奶酪”，绝对不行。误听成茄子而齐声大喊之，实在是赶时髦闹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