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的发现
作者：流沙河
已故山西作家西戎，我的老师，1949年冬，随军南下四川。他是山西蒲县西坡村人，家中务农。在成都他主编川西日报文艺副刊，忆及童年，曾笔谈说：“人说四川好，农家门前栽一棵米树，抱着树摇一摇，哗哗哗的米落一地。”翌年我随他下乡，他才目睹稻田秧苗。但仍以为春种以后秋收坐致，而不知其间尚有育秧栽秧薅秧诸事。更不用说四川全貌，他还来不及了解，就调回山西去了。四川给他留下印象，虽然美好，毕竟止于窥豹一斑罢了。
到1956年，我在北京，遇广东一青年作家。他听说四川人吃活猴的脑髓，欲知其详，求证于我。我赶快辟谣说：“绝无此事。我倒听说你们广东人活吃猴脑呢。”二人相与大笑。事隔数十年后，我读清代笔记，方知确有吃猴脑事。不过非川非广，其事出在清朝山东治黄河的衙门里。惨酷之状，不忍转述。
世事真相，发现不易。而欲扫清翳障，探求底蕴，发现一个更全面更真实的四川，尤其不易。此文前举两例，皆数十年前对四川的误解，今天不会再有了。数十年来，特别是这最近二十年来，空航班线大增，高速公路广筑，来川旅游，览三峡，入九寨，叩剑门，观古堰，登青城，朝峨眉，拜大佛，游锦江，蜀道早已不难。对四川的误解，旧的如前举两例固然消除了，新的或许又有了吧。省外两位朋友，一位以为既然是天府之国，又有都江堰的灌溉系统，“水旱从人，民不知饥”，富得流油，另一位在家乡见到许多四川来的打工者，就以为我省穷得可怕。他们两位不知四川之大，省内地理环境之参差不齐，川西平原与川北川东丘陵地区在经济状况上的差距颇大。看来，一个更全面更真实的四川，正等待着人们去发现。
这种发现之不易，两三句话讲不清。概言之，游客入川来，读自然景观易，读人文地理难；想看大城市易，想看小城镇难；目睹某名城面貌易，领略其风韵难，而欲了解其历史文化背景就更难。好在游客高低不等，低的看美景，尝美食，玩得快活，就满意了。说到什么发现，不过是“发现”成都女子好看罢了。而少数要求高的游客，总想有更深层的发现。这就有待于主方，特别是上面的管理部门，在景区的开发、景点的取舍、线的选择、导游的配备、资讯的提供诸多方面，做更具体的安排。
人到世间来，就是一场大旅游。出行四方，观光上国，虽曰小旅游，亦应具有人生意义，有所发现才好。所以不仅仅是悦目是赏心是享受，旅程也应该是课程。（文汇报2006.01.03）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