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乡的龙王庙

作者：阿 成

　　黑龙江尚志有个河东乡，河东乡有个龙王庙村。
　　放眼望去，房顶、篱笆、树、葡萄架上，都落着绒绒的清雪，漫天白雪之下，所有残败之树都在展示着它们的谢世之绚丽，之温情，之风度，之强悍，之不屑，之宁死不屈。看来这个龙王庙村的确很好哇，而且全村都是清一色的砖房，家家果树，户户繁花，村容村貌可比洋邦之一等。
　　村长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里有很大一块菜地，秋雪之下虽已罢园，但仍不失着菜园风采。进到村长家里，个个反剪着手，像省里的干部似的先参观一圈儿。左右一瞅，发现灶房里站着一排绛紫色的瓦坛，说是里面腌着各种小咸菜。既为下乡考察，便一一地开盖儿察看，有小辣椒、小黄瓜、小茄子腌的咸菜，有韭菜花腌的嫩黄瓜，有蒜茄子，还有用地环儿、姜不辣、芹菜梗、小尖椒、甜瓜、黄豆腌的什锦小咸菜。非常好，馋人，几次咽口水，内心里有一种原始的冲动。
　　里屋，是啊，不能叫里屋了，得叫卧室才准确。卧室里贼干净，地板、沙发、沙发床，床头柜，水粉色的台灯，赶上城市了。居然还有卫生间，卫生间里居然还有坐便和“浴霸”。太厉害啦！
　　看上去，马村长有５０多岁的样子，瘦瘦的，见了我们多少有点不大自然。我见了生人也不自然，彼此彼此，都在一个起跑线上，这样更容易沟通。看得出来这个马村长跟同行的小李挺熟，甚至挺哥儿们的。过去，小李在这个村蹲过点儿，还当过一阵儿镇长，后来到县里工作，改穿西服打领带了。
　　小李说，你跟阿成老师不用讲大道理，平时你怎么跟我扯犊子的，你就怎么讲，阿成老师不是领导，是作家。他来你这就是要整点儿实的。
　　大家都笑了，我看着扔在沙发上的报纸、杂志，说，村长，你这报纸杂志没少订啊，档次不低啊。
　　小李说，村长还订了不少科技报，搞稻种改良呢。
　　村长说，这是真事儿。我们这儿有个稻农协会，我是这个协会的会长。都是民间组织，自发的。新稻子下来以后，要是自己家感觉今年的稻子收成不错，就整上小半袋儿上品尝会来了。品尝会可热闹了，像赶庙会。村里还搭了个台子，像杨七郎打擂似的，一个接一个蹿上去白话，满嘴唾沫星子，满嘴跑舌头，嗓子都哑了。东北人是个啥性格你肯定有一个了解。
　　小李说，阿成老师，评上新稻“擂主”，光荣仅仅是一方面儿，重要的是自己的稻子成了稻种了，价钱就翻番了。
　　村长说，还奖励１０００块钱。你合计合计，一亩稻地能收多少钱？所以都争。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嘛。在台下还摆上长条桌子，拉上电线，再弄几个同样型号的电饭锅，家家贴上名号，分别放上各个农户的新稻米，量都是一样的，有量杯、秤，然后，当着全屯子人的面做大米饭。饭做好以后，除了干部，大家都来品尝，海选，哪个好，哪个孬，填选票。绝对没有私心，谁能自己坑自己呀？选出最好的在全屯子推广。
　　我问村长，就你们自己干？镇上，市里不管吗？
　　村长说，市长给我们搭的桥，省农大（大学）和我们合作，到时候，他们过来给我们讲课，讲水稻种植技术，还有怎么解决水稻种植中出现的问题。我们出点儿地让他们搞水稻试验，搞科研。双方喜欢，都不吃亏。他们拿科技创新奖金，我们村提高收成。
　　我问，最早咱们这个地方是个啥样？
　　村长说，早时候，这一带周围到处漂伐子，也没多少人，只要人一进去，立马就没影了。开荒地就两套牛车，牲口不够就用人拉犁杖。七八个小伙子拉，小伙子抗造，撒着欢儿拉，把扶犁的人造个大跟头。现在一想，还挺怀念那段日子的。现在，我们这个村地多，都种水稻，抠着地边儿种，地越种越多。地多收入就高，一年弄个几万元不成问题。你算，一斤稻子合九毛二，一亩就能挣一千六七，投入也就四五百。如果家有二垧地，最少也收入个二三万元。
　　我说，刚一进村儿，看见你们村基本上都是新盖的砖房。过去，十年二十年前，站在屯子外面一瞅，清一色，全是草房，只有一两家砖房，非常打眼。所以，找村书记家、找大队会计家，不用打听，那两幢砖房肯定是，直奔那儿去绝对错不了。现在，站在村口一看，全是砖房，幢幢整得还挺款式。在别的村看到，村里的公益事业有些农民不愿意搞，修自来水也不愿意出钱……
　　小李接过话茬说，阿成老师，你可能还不了解，现在《乡村公约》规定的是，“一事一议”，如果农民不同意那就干不成。有的村长抗硬，行，一招呼都出来干了，有的村长不招呼还好，一招呼更没人干了。不好整。
　　村长说，我们这个村儿还行，村上安自来水啥的，喊一嗓子都出来干。
　　我问，村里有钱吗？别的村可是没钱哪，不让村里搞提留了，村里一分钱都没有啦。
　　小李说，阿成老师，现在农民种地不但不交钱了，还得给他们钱，而且粮价又涨了，个个都牛得很。
　　马村长说，我们村儿还行，搞“五小企业”的时候，我们有小农场、小果园儿。小果园儿现在不行了，净长虫子。小农场一年还能收入个百八十万儿，还有磨坊，所以村里有点钱儿，修路、盖文化站都有补贴。有些儿女不孝的，我们也给弄点钱过去，补一补。这些老头老太太都是从小看我们长大的。
　　外面，小雪还有一点点，但基本上不下了。
　　我说，这么采访还不行，等明年开春吧，你在村里帮我租一个房，带火炕的，我在你这儿跟踪跟踪，看能不能整个长点的东西出来。我再买点米，买点面。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小李，你买只烧鸡过来看看我，我不能一点油腥儿也不沾哪。
　　笑过之后村长说，不用，我们村啥都有，熟食店也有，村上天天杀猪，肉铺的肉可新鲜了，这儿吃的全都是绿色的，你就来吧。（人民日报2006-1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