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天鹅之歌,约作于公元858年的荥阳,不久,诗人就在他的家乡,抱恨离开人世。人故去,诗长存,一千多年来,口碑流传,家弦户诵,任何一个读点旧诗的中国人,无不知道这首绝唱。如此的身后声名,大概才能称得上真正的不朽。
然而,“文章憎命达”,写出这样好作品的诗人,他一辈子却活得很尴尬,很艰窘。《旧唐书》说他“坎壈终身”。“坎壈”,大约为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沟沟坎坎,连滚带爬的意思。所以,才高命薄,屡受挫折,郁郁不得志的他,便盛年早逝了。
他只活了47岁,当然,太短命了一点;否则,会有更多的好诗,留存后世。
这首七律,凝缩着诗人匆匆一生里的跌宕流离的命运,失落沮丧的际遇,讳莫如深的情感,梦幻绮丽的爱恋……,这一切,又如同他名姓中的那个“隐”字一样,影影绰绰,朦朦胧胧,依稀仿佛,似有似无,感觉得到,捉摸不住,可以意会,不可言传,那美学境界吸引着千百年的中国读者。
“锦瑟”是什么?据清朱鹤龄《李义山诗集菚注》中的注释,“雅瑟二十三弦,颂瑟二十五弦。饰以宝玉者曰宝瑟,绘文如锦者曰锦瑟”,又“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可见,锦瑟,是“绘文如锦”者,是有“文采”的瑟。“锦瑟”的意境,就有可能是作者自况:博有文采而不同凡俗,意存高远而不合时宜。虽满腹才华,却终不为世用。锦瑟五十弦中的一弦一柱,才会像树的年轮一样,触动作者思忆几十年来的往事。但锦瑟的意蕴又并不限于此,它还是令狐楚家的一婢女名,同时又是李商隐亡妻的生前喜弹之物。一个题目,便足以让读者惘然——是乐器,是人名,还是有某些象征意义的物体?再看全诗,更是如镜中花水中月般飘渺难寻。诗歌由四个似有而实无,虽实无而又分明可见的蝴碟、杜鹃、玉烟、珠泪等意象组合成一幅虚幻的艺术境界。
庄子梦中幻化成蝴蝶而人蝶两茫;望帝死后魂魄化为杜鹃而啼血悲鸣。如果说这画面还能让人隐约体味到人生的迷离世事的变迁,如庄生不知是自己梦为蝴蝶还是蝴蝶自己,如望帝理想无从实现。那么明月照大海,大海有遗珠,珠上盈盈含泪,此意境就更模糊朦胧了;蓝田有美玉,美玉却又生烟,这已经是纯粹的意中之象,连画面也难有了,只剩下了朦胧的图像、层叠的画面和境界。然而,四幅由四个典故融合而成的画面意境,给人的审美体验与想象却是无穷的。
锦瑟的一弦一柱中演奏着人生的无限怅惘;庄生梦蝶中有人生如梦变幻莫测的慨叹;杜鹃啼血中带着理想无从实现的凄婉,沧海珠泪中诉说着才华不为世用的感伤。良玉生烟,则纠结着希望与失望的交错。
诗人所要表现的,大概也就是这种多层次的复杂境界。这种境界太朦胧了,因此使得此诗保持了一种永恒的神秘,神秘的永恒。宋代西昆派诗人杨亿说:“(锦瑟)味无穷而炙愈出,钻弥坚而酌不竭。” 即是说诗意无边而目,愈研究愈出新意,但钻研起来很难,然而诗的妙义却取之不竭。因为神秘,所以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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