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最大的失败大约就是他那身装束，葛布方巾，纹饰硬皮甲，儒将形象在百人之中十分显眼。一则，装束儒雅，一眼望去便知道他是这队人马的首领；再则，起义的黄巾最恨的就是高官贵族商贾富户，（基本上起义军对读书人都挺恨的，汉代能读得起书的基本都是有钱人，即便不是有钱人，家里状况也不会太差。）这“儒将”简直就是有钱人的典型代表，张大耜那千余黄巾手中各式兵刃几乎都奋力往杨坚那边招呼，偏偏杨坚又不会武艺。

    伏在道路边上小土坡背的莫翔转头示意吴明动手，吴明见场中黄巾约有千余，后面并没有援军，倒也放心了。五百对一千，我方是奇袭，而且装备精良，应该胜算胜算很大。

    吴明突然纵身跃起，立在土坡顶上，大喝一声：

    “北海都尉吴明在此！给我杀！”

    黄巾军见一侧土坡上杀声如惊雷忽起，一彪军士直往本阵冲杀过来。中埋伏了！这是在黄巾士兵脑子突然闪出的第一个念头，而第二个念头就是，快跑！千余人马立刻陷入混乱之中。

    张大耜也不知道莫翔究竟有多少人马，不免心里一阵慌乱，眼见差点就能击杀杨坚，却突然形势恶化，没有办法，只好弃了已经杀得半死的杨坚退走。吴明见对方退走，正想继续追赶，却被莫翔挡下，只听他神色怪异地说：

    “穷寇莫追，相信他们回去刚好撞在父亲和叔父的枪口上，不劳我们操心。眼下黄巾败走，蓬莱杨坚无兵，我等可乘此机会先接收了蓬莱！”

    伏兵优势明显，这一仗没有太大的交兵场面，黄巾张大耜丢下了数百具尸体，便逃得无影无踪。但这数百具肢体残缺的尸体对初涉阵战的莫翔来说依旧还是很不适应。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残酷战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从容面对谈笑风生的。莫翔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的难过，喉咙里一股酸涩滋味上涌。很讨厌的感觉……莫翔忽然不想多做杀戮，制止了意图继续追杀败兵的吴明。

    吴明却是完全没有异样，也没有注意莫翔表情的变化，反而点头对莫翔计谋十分叹服，莫翔这小子简直出口就是计谋，立刻派出传令兵通知莫忠，马上整顿兵马收拾战场，埋锅造饭，准备蓬莱一行。

    莫翔不想看场中横七竖八的残臂断骸，把救下的杨坚安顿在适才埋伏的土坡后面，自己努力振作精神，挥去脑中残留刚才的那些杀戮片段，准备安抚一下看起来似乎受伤不轻的杨坚。

    土坡背风，在这边确实闻不到战场的血腥气味，莫翔忽然心想，我这么懦弱，是不是不适合在这样的世界生存？

    一阵轻轻的咳嗽打断莫翔的思绪，杨坚伤得确实不轻，身上大小伤口十数处，还好黄巾军的武器并不怎么样，留下的都不是致命伤，要不铁定当场要了他的命。杨坚最重的伤在右胸上，神龟纹饰的硬皮甲已经凹陷进去一块，估计是被重兵器捶击所致，想来肋骨一定折断不少根，黄巾军中使重兵器的大概也只有张大耜吧。不过杨坚却没有太多的，虽然表情痛苦，眼神却一直注视着一旁表情怪异的莫翔。

    莫翔被看得有点不自在。想想前日军议时，自己还与父亲算计着怎么样谋夺他的兵权，望着眼前弥留之际的杨坚，莫翔心里泛动一阵愧疚，叹了口气，伏低身子靠近杨坚，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轻声告诉杨坚：

    “县尉大人安心养伤，我们稍等片刻就可以一齐返回蓬莱。”

    杨坚微微点头回应，满脸痛苦神色，似乎撑得很辛苦。但莫翔的态度让杨坚感受十分亲切，眼前这十多岁的少年在战胜数千黄巾之后没有满脸得意却对战场眼现不忍之色，看来是个仁慈之人，若不是自己伤势严重一定要结识这位少年英雄。其实自己的伤有多重自己最清楚，即使回了蓬莱那些卖药郎中也未必就能救下自己，只是舍不得家小还想回去看一眼，所以硬撑着罢了。

    “小恩公，杨某人自知回天乏术……但有一事相求。”可能是折断的肋骨刺伤了肺，杨坚说话不停蹙眉咳嗽。

    莫翔心里有愧，听见杨坚管自己叫恩公，心里更加愧疚。

    “恩公二字愧不敢当，在下只不过是北海都尉吴大人帐前一小卒而已。杨公有话但说不妨，我莫翔若办得到一定照办。”

    也许只有这样，莫翔心里能稍微宽慰一点吧。

    “我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我庸碌了半辈子也没有什么牵挂……只是日后家中妻小再无倚靠，我实在……咳咳，实在放心不下……”

    “翔，知道了……我会代为照顾杨公家小。”残忍战场之下又是生死离别的托孤场面，莫翔忽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别过头去不看杨坚，却听到后面杨坚低哑的声音自言自语：

    “小恩公仁义心肠，必不负我……”

    莫翔禁不住难过，转身离去。

    吴明做事十分利索，才一会时间，就已经打扫完战场，收到不少各式兵刃军械。这一战俘虏不多，只有两百来人，吴明把他们打散分插在己方队伍之中。而刚才还在场中的黄巾伤兵，全部都已经变成哑巴堆在远处一片林子边上。而临时立起的巨大篝火旁，阵阵饭菜肉香。

    莫翔记得这一支队伍没有带多少粮草，粮草大都留在中军大帐里，肉类更加不会有……

    莫翔忽然猛醒猜到为什么会有肉香。尽管已经听到许多次了，今天亲眼见到经历到，原本难过的心情更加沉重。吴明恰在这时送上一份饭食（吴明知道像莫翔这样的富家公子肯定没有吃过人肉，所以为莫翔准备的是饭食），莫翔推辞，此情此景哪里还有胃口。

    外面的普通士卒已经开始吃饭了，这群流民出身的士兵并没有因为被潜龙山庄征募以后改变原本的生活习惯。他们大口吃肉，互相嬉笑抢夺食物，全然不介意刚才的厮杀，只有那些新降的黄巾士卒却似乎没有什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