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3日，雾锁京城，许多航班延误或者取消了。我因老母病危迟迟不能登机心忧如焚。及至深夜抵达千里之遥的故乡，老母早已撒手西去竟死不瞑目，人生之大悲莫过于此。岂料，当我昏昏然跪在慈亲的灵床前，邻居家的电视忽地奏起了阵阵哀乐，竟是播报严济慈先生逝世的噩耗。顿时，悲从心来，泪如泉涌，一则哭盼我归来却未能见上最后一面的老母，二则哭我相识多年过从甚密的严老……这是我永生难忘的一天。

    转瞬之间，严老仙逝已是一年有余。近日应出版社之约整理有关严老的文字，又承他的亲属提供前所未见的许多照片，严老的慈祥面容，抑扬顿挫带有浓重乡音的谈吐，以及每次晤谈如沐春风的感受，时时浮现眼前。我想，我该是写一点文字以纪念严济慈先生了。

    严济慈是浙江东阳人，生于1900年，出身于贫寒的农家。他从一个农家子弟成长为世界级的大科学家的奋斗历程，本身就是一部奋发图强、感人至深的大书，限于篇幅，这里只撷取几件小事，从中似可窥见严老的高风亮节和作为一个学者的人格力量。

    1937年严济慈第三次赴法。刚踏上法国的土地，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爆发，抗日战争拉开了序幕。这时，许多法国同行师友力劝他留在巴黎，要他设法将北平的家眷接来。他们说，日本人占领了北平，你回去干什么呢？不如在巴黎进行科学研究。严济慈婉言谢绝了师友的好意，四处打听开往中国的船期。与此同时，他在巴黎举行的国际文化合作会议的讲坛上，慷慨陈辞，揭露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强盗行径。他悲愤地向各国代表说：“请大家注意一个现实问题，此刻，就在我们神圣的会议正在讨论保护各国文物古迹时，日本侵略者已经扬言，威胁要轰炸北平。”严济慈郑重指出：“北平是闻名于世的千年古都，我提请世界舆论公共谴责日本侵略者这一毁灭文化的罪恶企图。”他在接受里昂一家报社记者采访时说：“我虽是一介书生，不能到前方出力，但是我要马上回到我的祖国，和千千万万中国的读书人一起，为神圣的抗战奉献我的绵薄之力……。”这番话见诸报端，被记者理解为“严济慈将率大批留法学生回国投入抗战”，当即引起日本情报部门的高度警觉。严济慈还在归国途中，日本宪兵队已包围了他在北平的寓所，日夜监视，禁止自由出入。这时，严济慈最小的女儿刚满几个月，因患感冒延医诊治。当医生上门送药时被宪兵挡住，说药需由日本宪兵送进去。凶残的日本侵略者为了发泄对严济慈的仇恨，竟对他的小女下毒手，采用掉包手法，将治感冒的药换成毒药，结果使孩子中毒而夭折。

    八年抗战期间，严济慈在昆明郊外的黑龙潭，率领原北平物理研究所的员工，用他们的知识为抗击日寇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严济慈是著名的光学专家，他研制出先进的石英振荡器装备警报器，为大后方御防敌机空袭功不可没。他们还生产了大批军用望远镜、显微镜、测距仪，不仅武装了我军，还支援了在印缅战场作战的盟军。虽然抗战期间严济慈中断了他的课题研究，但他为反法西斯战争所作出的贡献，赢得了祖国的最高奖赏，他是国民政府颁发的景星勋章的获得者，以表彰他为抗日战争立下的不朽功绩。

    80年代后期的一天，我去看望严老，得悉他正在为一件关系民族安危的事焦虑不安：当时国内某些部门打算将境外的核废料埋入我国境内以换取一笔“安葬费”，其款数大概相当诱人。严老获悉这一消息深为震怒，作为一位物理学家、中国第一个镭学研究所创始人，他对这一举措的严重后果洞若观火，为此，时届九十高龄的严老顶住各方的压力，上书中央领导同志，坚决反对将外国的核废料引入我国。此事后来得到中央领导同志的肯定，终于使引入核废料的计划流产了。

    不许核废料污染祖国的江河大地！严老一言九鼎，以科学家的良心为我们民族避免了难以估量的灾难。说他功德无量，恐也不为过吧。

    在这前后，我还耳闻这样一件事：有一次特异功能大师“表演”时，严老偶尔经过，被好事之徒围住，逼着严老表态，严老神情严肃地答道：“一切科学结论都要经过实验的检验，而且必须反复检验，否则是不可信的……”由此也可看出严老严谨的科学态度和治学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