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沉 周景王元年(BC544)初春 还远未到惊蛰昨晚便响雷了,“行将大旱,尤其西南”,防广在夜巡交接处长吁短叹,一连数日弥漫的不安氛围都暗示着新君将撤入姑蔑。吴王不满允常,他又能立谁呢?句无吗?不行,他只是小宗,至多摄政;不过无论是谁,实际上都是无余的支系,会稽君的宗庙倒还在,却只剩寡妇孤女……“抱歉,防广、实沉大人,我迟到了。”略带鼻音的楚国佬。“是呵,飞廉,以前总很准时。”防广宽厚地回答。允常没带他上前线,侏儒优比箕更不消说,也许这帮幸臣远非如人想象中得宠,实沉打量着火把下飞廉的侧影,发色更浓厚、臂膀似乎也更具力度……正如一个男子正当壮年时找到明确的目标与行为准则一样充满自信;可怜的防广,他只是苟延残喘吗?而我,处于两者之间:无法实现的理想,错失的机会,不可企及的爱情!
御前大厅就像个集市,连七级台阶上也立满了顾不得刺骨的春雨来打探消息的国人,小偷更鱼贯其中,从御儿赶来的前朝遗老,穿着沉重的铜甲,支棱的股骨似乎要顶破裤子,他们也颤颤栗栗请求觐见,“与宗庙共存亡!”一些年轻人间或高喊。因为等候时间过长,很多人都自备午饭,炸鱼摊也吆喝着摆出来了……这下旋马场倒成了饭厅。句乘山的车道修的很宽,坡度平缓,因此越国唯一的车辇——当然属于公室——可以从山下的凤栖桥直达山巅;只是一直凑不齐毛色一致的马匹,与邻国的关系又那么差,谁会费神冒陷入河泽的风险驱车来此呢?因而大道就为各色脚踝提供便利,赤脚、草鞋、布靴都可以进宫办事、恋爱……或者以讹传讹。听说了吗?吴王已经打退了允常的冲锋,他们还得到了阡陌地图,直接从海上进港……我听到的是国君已经出奔舒鸠……所以得要个交代,他还在不在国内!至少,诸暨仍是公室党的天下……“允常万岁!”一群刚进宫廷学习的孩子齐喊,他们还够不上打仗的年龄……不过这次允常又破坏规矩,征收野人同行,上前线是贵族的荣誉,否则国野的区别又在哪里?……“句无万岁!”一名身披蓑衣的年轻人似乎较上了劲,对着喊了一句。制止他们!瞧那些孩子,他们不敢上战场,却在这里舞剑弄刀!为什么?对叛乱分子就该这样,打死他!住手!卫兵卫兵!把那些年轻人拉开…还有那些女人也拿着伞上了,该死!她们是官妓,正好也来瞧热闹;一个女人穿的是木履,夹在了年轻人的颅缝里,尖叫一声差点摔倒,继而更为勤奋地用伞柄戳他的脑袋……已经晚了,一名斜拉着眼罩的孩子涨红了脸,挤出人堆,向实沉挥舞着血手,尖声叫嚣:“您要阻止我们吗!阻止我们反击暴徒吗?包庇卖国贼吗?你们是同伙!!”情绪如此激动以至于噎住了、狂咳不止。“住嘴!你这混帐!”防广迈动粗短的小腿,想喝止群愤。实沉拔出了剑,“谁在国君的屋檐下动武谁就是反贼!”
“我们是反贼吗?那你要杀了我们吗?”那个孩子停止咳嗽,义愤填膺地冲上来想抓住卫队长的领口,他的侍卫立即用剑把他砍了回去,“不要动武!不要动武!”实沉摆动双臂叱呵,但那孩子已经跌坐在地,血从眼罩下涌出来,更多是吓坏了,一把扯掉黑绸带(原来是时髦装扮),哀号起来:“杀人啦!杀人啦!”实沉竭力大喊,“不要乱——”并夺下侍卫上弦的弓箭掷到地上,“不许动武!”年轻的侍卫们低声嘀咕,“拔出了剑却不让它饮血……”于是他们的行为就像溃散的雷击,已经震怒了众人却没伤害到任何一个。
那些时刻准备敲锣打鼓,不敢冒一点儿风险,却又想闹点风潮的人开始喊叫,形成了一个大合唱:“杀死他们!”杀死谁?一名传令官从蜿蜒的车道奔上山顶,沿途都是涌来的民众,愈近宫墙愈淹没于混杂不清的“国君国君”呼声洪流中……有人想把他掀翻,也许只是想问问前线战况……他产生了误解,过于紧张,抽剑砍倒来夺缰绳的两名男子,随即被擒住双手从马背上扯下来,右脚还套在马镫里,倒提着头发被拖进人群,而后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挑在土矛尖上,耀武扬威地上下舞动。 “叫国君出来!出来!”几个声音高呼,应声一片,现在正是一振臂万人呼应的时刻。五个带盾侍卫团团将他们的队长围住,而暴民的戟尖就顶在他们鼻子底下,防广结结巴巴地叫着:“国君在前线……保卫疆土……”没人理会他,甚至又有大喊:“允常当政,国破家亡!”“是有预谋的”,实沉咬牙,他竭力想搜索出头目,但所望之处均是下水般泄出路面的恶棍,他们已经尝过上元屠杀之夜的血腥味,颇为玩味其中乐趣,刹那间人数已经增加四倍;漂亮的准君子卒则在分堆演说,并相互斗殴,还有人爬上庭前的大鼎挥舞起早已灭族的土著番旗……“早该禁止国人随意出入宫闱了……”卫队见同伴被害早已气得须发倒竖,却被实沉喝止、不得动武,只能手挽手勉强立脚、挡在城门前;一名稚气的带盾侍卫脑门被打裂,已经颓然软下,左右同伴仍紧紧挟住他的臂膀,用盾牌遮翼,因此两人空出来的肩胛骨几乎被敲碎……原本打探消息的贵族与仆役们都退到横廊,战栗不止地趴在堆堞口俯瞰这惊人的怒潮,一波波呐喊像地震般把他们掀翻:“退位!退位!”
还有人刨出铺路石砸上来,躲闪不及的大禹子弟立刻头脑壳开花,血流不止。实沉以及卫队已躲进内外城墙间的夹道。防广的人手齐力才终于关上大门,似乎清净不少,外面几百只拳头奋力垂打毫无效用……一阵静寂无声,骤然呼声雷动,连墙砖也嗡嗡发抖,正在部署的护卫均惊得心神凝固,而后才浑身一阵急汗。“这是什么!”防广失声道,后来才明白是人群拆下了山门的右支柱,由八十名伐木工扛上来,接着便听到闷雷的捣门声,“他们竟然要撞毁宫门!”防广气喘吁吁地跑进内殿,请求隗后上城楼,“对他们说几句话。”“说几句?”隗后仍同诸大夫的陪臣在结算税赋,“他们杀死我的卫兵,却要我向暴徒俯首讨饶?!”
这时,飞廉来了。因为昨夜值勤所以睡在宫里,醒了之后躺在床上还下了盘棋。把胡子刮干净,换掉那把装饰性的长剑,绑紧了齐膝长靴,脚踝像姑娘的般纤细……如往常一样穿戴整齐得像个新郎,表情严肃的新郎。身后跟着同样面无表情的弓弩手——随着军中弓箭队伍的精简改编,近卫队的弓箭手数目也锐减,防广与实沉返回京畿后,他除了国士教官一职外只带四十五名弓弩手,这又是个怪现象,也许他在暗底能向国君施加的影响弥补了表面上的左迁。
现在这个并不狭小的夹道里聚齐了三朝君主的近卫队长,似乎也反 [1] [2]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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