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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在皮绳扣上的魂

作者:扎西达娃[藏族]

  

“那条狗好凶,我跑跑跑跑,背上的锅老碰我的后脑勺,碰得我眼睛都花了。”
  “当初我该拔出刀宰了它。”
  “那女人给我们这个。”她模仿着做了个最污辱人的下流动作,“真吓人。”
  塔贝又抓起一把土撒在伤口上,让太阳晒着。
  “她钱放在哪儿的?”
  “在酒店的屋柜子里,有这么厚一叠。”他亮亮巴掌,“我只拿了十几张。”
  “你用它想买什么呢?”
  “我要买什么?前面山下有个次古寺,我给菩萨送去。我还要留一点。”
  “好的。你现在好点了吗?不疼了吧?”
  “不疼了。我说,我口干得要冒烟。”
  “你没见我把锅已经架上了吗?我就去捡点干刺枝。”
  塔贝懒洋洋躺在石头上,将宽礼帽拉在眼睛上挡住阳光,嘴里嚼着干草,婛趴在三颗白石垒成的灶前,脸贴着地,鼓起腮帮吹火熬茶。火苗“嘭”地燃烧起来。她跳起身,揉揉被烟熏得灼辣的眼,拉下前额的头发看看,已经被火舌燎焦了。
  远处高山顶上有两个黑影,大约是牧羊人,一高一矮,像是盘踞在山顶岩石上的黑鹰。他们一动也不动。
  婛也看见了他们,挥起右手在空中划圈向他们招呼,上面的人晃动起来,也划起圈向她致意。距离太远,扯破嗓子喊互相也听不见。
  “我还以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婛对塔贝说。
  “我在等你的茶。”他闭上眼。
  婛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很得意地向塔贝展示自己的猎物,那是昨晚上在村里投宿时从一个往她耳里灌满了甜言蜜语、行为并不太规矩的小伙子屁股兜里偷来的。塔贝接过一看,他不认识这种文字和一些机械图,封面印的是一幅拖拉机。
  “这玩意儿没一点用处。”他扔给婛。
  婛很沮丧,下一次烧茶时她一页页撕下来用作引火的燃料了。
  走到黄昏,站在山弯远远看见前面一个被绿树怀抱的村庄时,婛的精神重新振奋起来,又唱起歌了,她抡起拄棍在地边的马兰草堆里乱舞,又端起棍子小心翼翼地戳戳塔贝的胳肢窝和腰下想逗他发痒。塔贝不耐烦地抓住棍梢往外一甩,拽得她趔趄几下跌倒在地。
  进了村,塔贝自己一个人去喝酒或者干别的什么去了。他俩约好在村里小学校边一幢刚刚盖好还没有安装门窗的空房子里住宿。村里的广场晚上演电影,有人在木杆上挂银幕。婛在一片林子里拾柴火时被一群小孩围住,孩子们趴在墙头朝她扔石头。有一颗打在她肩上,她没有回头,直到一个戴黄帽子的年轻人把孩子们轰走。
  “他们扔了八颗石头,有一颗打中你了。”黄帽子笑眯眯地说,他把手中握着的一只电子计算机摊在婛跟前,显示屏显出一个阿拉伯数字“8”,“你从哪儿来?”
  婛看着他。
  “你记不记得你走了多少天?”
  “我不记得。”婛撩起皮绳说,“我数数看。你帮我数数。”
  “这一个结算一天吗?”他跪在她跟前。“有意思……九十二天。”
  “真的!”
  “你没数过吗?”
  婛摇摇头。
  “九十二天,一天按二十公里计算。”他戳戳计算机上的数字键码,“一千八百四十公里。”
  婛没有数字概念。
  “我是这儿的会计。”小伙子说,“我遇到什么问题,都是用它来帮我解答。”
  “这是什么?”婛问。
  “是电子计算机,好玩极了。它知道你今年多大。”他按出一个数字给婛看。
  “多大?”
  “十九岁。”
  “我今年十九岁吗?”
  “那你说。”
  “我不知道。”
  “我们藏族以前从不计算自己的年龄。但它却知道。看,上面写的是十九吧。”
  “不像。”
  “是吗?我看看。哦,刚开始看有些不习惯,它的数字有点怪。”
  “它能知道我名字吗?”
  “当然。”
  “叫什么。”
  他一连按出八位数,把显示屏显得满满的。
  “怎么样?它知道吧。”
  “叫什么?”
  “你连自己的名字还看不出来?笨蛋。”
  “怎么看?”
  “你这样看,”他竖着给他看。
  “这是叫婛吗?”
  “当然叫婛,洽霞布久曲呵婛。”
  “嘿!”她兴奋地叫道。
  “嘿什么,人家外国人早用了。我在想一个问题,以前我们没日没夜地干活,用经济学的解释是输出的劳动力应该和创造的价值成正比。”他信口开河起来,把工分值、劳动值以及商品值和年月日加减乘除乱说一通。又显出数字,“你看看,计算出来倒成了负数。结果到年终我们还要吃返销粮,向国家伸手要粮,这是违反经济规律的……你瞪我干什么?想吃掉我?”
  “如果你没晚饭吃,就在这儿吃好了,我拾了柴就烧菜。”
  “他妈的。你是从中世纪走来的吗?或者你是……是叫什么外星人?”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走了……”她又撩起皮绳。“刚才你数了多少?”
  “我想想,八十五天。”
  “走了八十五天。不对,你刚才说九十二天,你骗我。”婛咯咯笑起来。
  “啊啧啧!菩萨哟,我快醉了。”他闭眼喃喃道。
  “你在这儿吃吗?我还有点肉干。”
  “姑娘,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吧?有快活的年轻人,有音乐、啤酒,还有迪斯科。把你手上那些烂树枝扔掉吧!”
  塔贝从黑压压一片看电影的人群中挤出来。他没被酒灌醉,倒被那银幕上五光十色、晃来晃去、时大时小的景物和人物弄得昏头涨脑、疲惫不堪,只好拖着脚步回到那幢空房里。小黑锅架在石头上,石头是冰凉的。婛的东西都放在角落边。他端起锅喝了几口凉水,便背靠墙壁对着天空冥思苦想。越往后走,所投宿的村庄越来越失去了大自然夜晚的恬静,越来越嘈杂、喧嚣。机器声,歌声,叫喊声。他要走的决不是一条通往更嘈杂和各种音响混合声的大都市,他要走的是……
   婛撞撞跌跌回来,她靠着没有门框的土坯墙,隔着一段距离塔贝就闻到她身上发出的酒气,比他喷出的酒气要香一些。
  “真好玩,他们真快活,”婛似哭似笑地说。“他们像神仙一样快活。大哥,我们后……大后天再走。”
  “不行。”他从不在一个村里住两个晚上。
  “我累了,我很疲倦。”婛晃着沉甸甸的脑袋。
  “你才不懂什么叫累,瞧你那粗腿,比牦牛还健壮。你生来就不懂什么叫累。”
  “不,我说的不是身体。”她戳戳自己的心窝。
  “你醉了,睡觉。”他扳住婛的肩头将她按倒在满是灰土的地上。最后替她在皮绳上系了个结。
  婛越来越疲倦了,每次在途中小憩时,她躺下就不想继续往前走。
  “起来,别像贪睡的野狗一样赖着。”塔贝说。
  “大哥,我不想走了。”她躺在阳光下,眯起眼望着他。
  “你说什么?”
  “你一人走吧,我不愿再天天跟着你走啊走啊走啊走。连你都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所以永远在流浪。”
  “女人,你什么都不懂。”但是他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是,我不懂。”她闭上眼,蜷缩成一团。
  “滚起来,”他在婛屁股上踹了两脚,高高扬起巴掌,做出砍来的样子。“要不,我揍你。”
  “你是个魔鬼!”婛哼哼唧唧爬起身。塔贝先走了,她拄着棍子跟在后面。
  婛在一个她认为适当的机会时逃跑了。他俩睡在山洞里,半夜时她爬起身,没忘记背上她的小黑锅,借着星光和月光朝山下往回跑。她觉得自己像出笼的小鸟一样自由。到第二天中午,在一边是深谷的岩边休息时,从对面山脊出现了一个黑点,就像那天她放羊回家时所看见的一样。塔贝截住了她,走来。她气得发抖,抡起小黑锅向他头上死命砸去,那其大无比的力量足以使一头野公牛的脑浆飞迸出来。塔贝惊骇机智地闪过,抬手一拨,黑锅从她手中飞脱,叮叮当当滚下深谷里。他俩互相看看,听见那声音响了好一阵。最后婛只得呜呜咽咽攀下深谷,几个时辰后才把锅拣上来。锅身碰满了大大小小的凹坑。
  “你赔我的锅。”婛说。
  “我看看,”他接过来。两人仔细检查了一阵,“只有一条小缝,我能补好。”
  塔贝走了,婛垂头丧气地跟着。
  “哎——”她用大得出奇的声音唱起一首歌,把整个山谷震得嗡嗡响。
  大概有那么一天,塔贝对婛也厌倦了,他想:只因我前世积了福德和智慧资粮,弃恶从善,才没有投到地狱,生在邪门外道,成为饿鬼痴呆,而生于中土,善得人身。然而在走向解脱苦难终结的道路上,女人和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是道路中的绊脚石。
  不久,他俩来到名叫“甲”的村庄。这个时候,婛的腰间那根皮绳已系了一串密密麻麻的结。没想到甲村的人们会敲锣打鼓站在村口迎接他俩。民兵组成仪仗队背着半自动步枪站在两旁,为了保险起见,枪口都塞了红布卷。两头由四个村民装扮的牦牛在夹道中跳着舞。村长和几个姑娘捧着哈达和壶嘴上沾着酥油花的银壶在最前面迎接。原来这里一直大旱。前不久有人打了卦,今天黄昏时会有两个从东边来的人进村,他们将带来一场琼浆般吉祥的雨水,使久旱的庄稼得到好收成。他俩果然出现了,人们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欢天喜地将塔贝和婛扶上挂满哈达的铁牛拖拉机簇拥着进了村。男女老少都穿着新衣,家家户户的屋顶都换了新的五色经幡布。有人从婛的音容、谈吐和体态上看出了她有转世下凡的白度母的特征,于是塔贝被撇在了一边。但是塔贝知道婛决不是白度母的化身。因为在婛睡熟的时候,他发现她的睡相丑陋不堪,脸上皮肉松弛,半张的嘴角流出一股股口涎。
  他一人闷闷不乐地去酒店喝酒,他想惹点事,最好有人讨厌他,跟他过不去,他就有事干了。打上一场,那人敢跟他拼刀子最好。
  酒店只有一个老头在喝酒,苍蝇在他头顶飞来飞去。塔贝进去后,带着挑衅的神气坐在他对面。一个包花头巾的农家姑娘取一只玻璃杯放在他桌前,斟满酒。
  “这酒像马尿。”他喝了一口大声说。
  没有人回答。
  “你说像不像?”他问老头。
  “要说马尿,我年轻时喝过。那真正是用嘴对着公马底下那玩意儿喝的。”
  塔贝得意地笑起来。
  “为了把我的牛羊从阿米丽尔大盗手中夺回来,我从格则一直追到塔克拉玛干沙漠。”
  “阿米丽尔是谁?”
  “嘿,那是几十年前从新疆那边来的一支强盗的女首领,是哈萨克人,在阿里和藏北一带赫赫有名。一个万户数不清的牛羊群在一夜之间就从草原上带走,第二天从帐篷出来一看,白茫茫一片,留下的只有数不清的蹄印,连噶厦政府派出的藏兵也制不了她。”
  “后来?”
  “刚才你说马尿。是啊,我背着叉子枪,骑马追我的牛羊,在那大漠里,就是那几口马尿救了我的命。”
  “再后来?”
  “再后来,女首领要留我,留我给她当……”
  “丈夫?”
  “羊倌。我是万户的儿子啊!她娘的长得真漂亮,她简直是太阳,谁都不敢对直看她一眼,我逃了回来。你说说,我除了地狱和天堂,还有什么地方没去过?”
  “我要去的地方你就没去过。”塔贝说。
  “你准备去哪儿?”老头问。
  “我,不知道。”塔贝第一次对前方的目标感到迷惘,他不知道该继续朝前面什么地方去。老头明白他的心思。
  老头指着他身后的一座山说:“谁也没有往那边去过。我们甲村以前是驿站,通四面八方,可就是没人往那边去。1964年的时候,”他回忆起来,“这里开始办人民公社,大家都讲共产主义道路,那时没有几个人讲得清楚共产主义是什么,反正它是一座天堂。在哪儿,不知道。问卫藏的来人说,没有。问阿里的来人说,没有。康藏的人也说没看见。那只有喀隆雪山没人去过。村里就有几个人变卖了家产,背着糌粑口袋,他们说去共产主义,翻越喀隆雪山,从此没回来。后来,村里人没一个再去那边,哪怕日子过得再苦。
  塔贝用牙咬住玻璃杯口,翻起眼看他。
  “但是我知道有关喀隆雪山下的一点秘密。”老头眨眨眼。
  “说吧。”
  “你准备去那边吗?”
  “也许。”
  “爬到山顶,你会听见一种奇怪的哭声,像一个被遗弃的私生子的哭声,不要紧,那是从一个石缝里吹来的风声。爬完七天,到山顶时刚好天亮,不要急着下山。太阳下,雪的反光会刺瞎你的眼,等天黑后再下山。”
  “这不是秘密。”塔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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