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空间

作者：尹学芸

　　儿子考学走了，家里一下子富余出老大的空间。女人把自己使用的电脑、书籍、私人物品之类从卧室的一隅搬进了儿子的屋里，并用铅笔写了４个漂亮的美术字贴在门上：闲人免进。
　　看了又看，觉得这４个字未免生硬。找了儿子用过的橡皮擦去了“免”字，改成稍温和一点的“莫”字。再看，这４个字就像女人一样笑模悠悠了。家里房子窄巴，女人一直想有自己的私人空间。那种想，都有点成心病了。
　　男人下班回来，看见了那４个字却假装没看见。女人在厨房有点忐忑，想男人会不会感觉复杂。女人真的没有别的想法。她只是想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天地，当然还想体会一下别样心情。这些年，夹在丈夫和儿子中间，她把妻子和母亲的角色扮得都很好，可她总是对自己不满意，她丢掉了她自己。
　　女人从厨房出来，意外地看见男人正在往卧室的门上贴横幅，却是狂草：闲人免进。男人的狂草当然很不成样子，但那种心绪却表现得淋漓尽致。女人觉得男人是在用这种方法提出抗议。女人一点也不为之所动，她的那种渴望实在是太久了。
　　吃了饭，男人和女人相视一笑，各回各的屋子。他们有点像电影中的那种合租者，彼此心照不宣，甚或还有点客气。那种距离一下子就产生了，他们有点别扭地彼此道了晚安。
　　女人躺在床中间，听着乡村音乐，翘着二郎腿看书。电脑开着，荧光一闪一闪地辉映着窗外的星星。这就是女人想要的生活。安静地，没有人打扰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女人却发现自己很难集中精力，即使那本书是她几年前就渴望读完的。
　　房间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黑夜行走的声音。那种安静让女人很寂寞。女人想知道男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寂寞着。女人决定偷偷去看一眼男人。女人差点把鼻子气歪了，男人把电视抱进了卧房，歪在床上，举着啤酒瓶子，边喝啤酒边手舞足蹈地看足球。那种滋润，一点也不像被女人关在门外的，而像是把女人关在了门外。
　　女人还睡不好觉。身边没了呼噜声和磨牙声，就像演员声到高处少了伴奏，要多不习惯有多不习惯。
　　坚持过了一周，女人每晚都以各种理由到男人屋里做回“闲人”。女人在电视前晃来晃去，男人伸长脖子晃来晃去躲着她。男人的眼里只有电视屏幕，即使偶尔被女人的身体撞上了，也不肯稍做停留。女人很生气，女人没想到男人这样。女人每天到这里来做“闲人”，男人却始终不肯光顾女人的屋子，即使有时候女人故意在屋里整出很大的动静，男人也像老和尚坐禅一样无动于衷。有一天，女人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一直吵着想要的私人空间，原来白手送给了男人。
　　女人借口男人把卧室弄得像个猪窝，狠狠跟男人吵了一通。男人女人都知道这通吵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虽声色俱厉，却外强中干。这天女人下班回来，发现男人在客厅里看电视，卧室门上的两个横幅都不见了。女人什么也没说，进了厨房，做饭。
　　女人后来还是在儿子的房间里看书和写东西。门上没了“闲人莫进”，女人心中的那种寂寞没有了。
　　形式主义的东西害死人。
　　想起那段生活，女人会在心中笑自己。（人民日报海外版2006.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