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炕

作者：尹学芸

　　连续三个夜晚睡不着觉，人都有些恍惚了。眼睛干涩，耳畔生风。脑子总有一种声音在响，仔细听，却又听不清楚那种声音是什么。很多办法都试过了，但都不奏效。我对家人说，我得回家了，回老家。老家的大炕上我总能沉沉入梦，听不见石英钟“当当”的敲打声，也听不见狗在院子里狂吠，还能把钟表睡上一圈。
　　家人说，那是你过去没失眠，所以才睡得好。现在失眠这样厉害，不看医生能行吗？我其实是咨询过医生的，还按医嘱加倍服了药，然后便静静躺在床上，等待睡眠的降临。睡眠真是一个好东西，想念她就像想念远方的亲人。可睡眠真是一个坏东西，我这样恭候她，她却连影子都不见。实在忍无可忍，我从城市逃了出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只要回到家，一些都会好起来。
　　家里过冬的烧柴一直没有准备足，我早就想抽出时间帮妈捡一天的柴。现在捡柴的那份容易简直没法形容，不像我们小时候，走上十里八里都搂不满一筐草。院子外边就是一片河套地，承包人种了一大片玉米。玉米收净了，秸秆都被北风刮倒了。我拿了镰刀、绳子奔向那里。那天风很大，干爽的玉米秸秆闻风起舞，风把人吹得东倒西歪。口罩、手套、帽子捂得严严实实，仍感觉心都被吹凉了。我在空旷地里干起来。玉米秸秆在地上倒得横七竖八，稍稍用一点力，它们就能被连根拔起。我把玉米秸秆码放整齐，用那些仍然长在地上的玉米秸秆做腰子，因为它们还柔韧。用脚踩扁实，就能把码放好的玉米秸秆结结实实捆成捆儿。这些事情都难不倒我，我小时候干过这种活。虽然许多年不干了，可东西摸在手里，还是熟稔的感觉。
　　地里躺倒了一大片玉米秸秆捆儿，我便找人用车把它们拉回家。气温低，可我却是热气蒸腾。一个放羊人抱着羊鞭瑟缩地和我搭讪。问我捡柴干啥使。我知道村里人都不烧柴了，可我家始终保留着一铺火炕，炕上铺着苇片编的炕席，席缝都被炕烟熏黑了。放羊人吃惊地说，你们家还烧柴火啊，咋不用煤气呢？我笑了笑，不知怎么回答。我不能说我们喜欢烧柴火，这样显得矫情。可我们就是喜欢烧柴火啊，还喜欢柴火烧出的饭。每次做饭我都抢着坐灶膛前填火。灶灰里埋几块白薯，留着午后打牙祭。那样的日子，想一想就舒服啊。
　　一点也不是夸张，我捡柴的时候丝毫也不孤单，身前身后总有许多喜鹊起起落落。妈过来看了我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妈的腿不好，攀上那样高的河堤很费力。我打着手势喊她别下来，我捡够了就回去。妈却非要喊我走，这样冷的天，这样大的风，累坏了怎么办呢？我说我不累。我告诉妈妈我一直在失眠，多干些活儿是想夜里能睡个好觉。妈站在河堤上无奈地看着我。我摆手让她走，我说累了我知道回家。
　　玉米秸秆都摆放在了院墙外，从东头一直摆到西头。我喜滋滋地站在那里看，真不相信我一天能捡那么多。我问这些都是我捡的吗？不等妈回答，我就知道是的。自己经手干的活，认得。妈说这一冬天可算有柴烧了，再不用每天算计了。
　　夜里躺在炕上，妈总一声一声地咳嗽。我知道她是在提醒我她没睡着，她想跟我聊天。村里的许多人和事，都是她的话题。我使劲想听清妈都说了些什么，可根本不可能。妈的声音都在空中飘着，像催眠曲一样。
　　这一觉，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