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明月夜

作者：严阵

　　今年春天，朋友邀我到扬州做客。
　　自从小时候读过杜牧那首七言绝句之后，我便对扬州一直怀有一种思慕和向往之情，其中“二十四桥明月夜”的诗句，多少年来，在我的心目中，更把谜一样古老的扬州城，幻为一个遥远的梦境。
　　也许是由于杜牧诗句那经久不衰的魔力吧，想不到这次朋友的邀请，竟又唤醒我早已沉入心底的想看看扬州的明月和想去寻找二十四桥的那种心迹。
　　从北京到扬州，现在有直通车。在火车上我就问邻座的朋友：扬州有二十四桥吗？朋友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朋友们的回答，不但没有解除我的疑虑，反而给我留下了更多的问号。
　　车到扬州，正是早晨。因为扬州正在举办国际贸易旅游节，邀请我来的朋友腾不出身，便派了一位叶先生来陪我，叶先生是位研究扬州历史的专家。初到扬州，有这么一个人陪着，真是再理想也没有了。
　　你打算到什么地方看看呢？二十四桥。听到我几乎没有一点商量余地的回答，叶先生笑了：凡是到扬州来旅游的人，几乎都把二十四桥作为自己的首选，可是，这二十四桥……怎么，二十四桥是不是已经不存在了？叶先生听到我急切的语气，沉吟良久，才平静地说：应该说二十四桥已经不在了，也应该说二十四桥还在，关于这个问题，我会慢慢地告诉你。
　　我到的时候，天还是好的，一会儿就下起雨来了。看到我脸上失望的神色，叶先生笑了：杭州的雨是神奇的，扬州的雨同样也是神奇的。你知道吗？只看到月光中的扬州，那仅仅是看到了扬州美丽的一面，先看到雨中的扬州，再看到月光中的扬州，那才算两全其美呢。
　　雨还在不停地下，车子过处，遥遥的雨声中，空濛的视野里，偶尔会显出文昌阁，偶尔会显出白塔，偶尔会显出扬州那灰色的有着尖形檐顶的街道的一角，这些相继映入眼帘的景物，都会在一瞬间里，使人坠入千年的情思，或留下转瞬即逝的绝妙一瞥。
　　你看到那一带绿滢滢的地方吗？那就是过去的蜀冈，是从前扬州故城的所在地，现在也在瘦西湖的范围之内。看到那座方塔了吗？那是大明寺的塔，早已坍塌了，前几年刚建起来，塔下有鉴真纪念堂。鉴真东渡，就是从扬州出发的。顺着叶先生手指的方向，便见前方苍茫的烟雨中那座九层方塔，正从瘦西湖那片墨绿和大明寺那片瓦灰中隐隐现出。看到吗？那就是四桥烟雨。一听到桥字，我不由又想到了二十四桥，问叶先生时，他没有作答，只接着说：你走进四桥，也许不见烟雨，此时此刻的雨声里，从我们这里望过去，那才能体会到四桥烟雨的绝妙佳境呢！四桥是不是二十四桥中的第四座桥？尽管刚才叶先生闻而不答，我却依然坚持问道。不。叶先生用一个字回答过我之后，便抬手指着烟雨空濛的瘦西湖那个方向说道：看到了吗，那座有五个孔的桥叫大虹桥，而那个，上面有亭子的，叫五亭桥，它是一座工字形的桥，正侧有拱洞十五个，每当月满之夜，每洞各衔一月，水波荡漾之间，可以观赏到万月争辉的奇景。
　　直到在富春茶社吃过点心，叶先生才握着我的手说：今天我就陪到你这里，你朋友的车子已经等在楼下，下面有另一位先生陪你游扬州的两大名园，何园和个园，明天还是这位先生陪你。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一心想看的是二十四桥，明天晚上，天将放晴，国际贸易旅游节有一个大型游园活动，到时我一定陪你到二十四桥去。”
　　第二天晚上，果然皓月当空，扬州这个千百年来的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月光下，又焕发出它那春风十里夜市千灯的繁荣景象。叶先生如约前来，穿过竞相涌动的来自五大洲的人流和那些缤纷绰约的扬州佳丽，他带我登上一只瘦西湖的画船。直到画船在满湖的月光下开始移动，他才对着船上满座高朋，对着来自日本、韩国、欧洲、美洲以及我们的宝岛台湾的朋友说：我们现在是到二十四桥去赏月的。关于二十四桥，历来有不同的说法，一种说二十四桥是扬州的二十四座桥，一种说二十四桥是扬州的一座桥。说二十四桥是二十四座桥的根据是：沈括在《梦溪笔谈》里记述了有名可查的二十四座桥。主张二十四桥就是一座桥的人，也有他们的理由：《唐诗三百首》里有关杜牧诗中二十四桥的注解，却指出二十四桥就是一座桥。叶先生说到这里，抬手指着远方的那片明月说：我现在要带大家去的二十四桥，是在瘦西湖上新建的一座桥，它虽然不是古时的二十四桥，但那里的明月却和古时没有什么两样。
　　叶先生的这番话，引来了满船热烈的掌声。在掌声过后的那片寂静里，大明寺的晚钟正隐隐远播。此时此刻，那时断时续的钟声仿佛在告诉我：从鉴真到史可法，从杜牧到苏东坡，一直到改革开放的现在，一代一代的扬州人不都在搭着他们的桥吗？那是明月之桥。那是春风之桥。那是正气之桥。那是友谊之桥。那是繁荣之桥。那是富强之桥啊！
　　因此，我想：我们不必再去苦苦追寻杜牧诗中的二十四桥现在何处，因为扬州就是一座明月的城市，扬州也是一座桥的城市。因为扬州的明月和扬州的桥，是在今天每一个扬州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