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高昌故城的落日

作者：严阵

　　在落日苍茫的赭红中，荒漠上那一大片断墙残壁，便是高昌故城了。
　　车子停在一个高丘上，四顾无人，唯有夕阳的红晖，雾一般迷蒙于这座早已陷落于历史深处的故城的上空，突显着它那令人恍如置身世外的无与伦比的孤独之美，沉默之美，荒凉之美。
　　在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这荒漠，这落日，这废墟，突然在面前同时展现，使人在无比震撼里，瞬间感受到时空交织中，如瀑布自天而下的那些无数壮丽的画面，那些天涯商旅，那些金戈铁马，那些弦歌与狂舞，那些繁荣与毁灭层叠交错的故事所给人留下的那些苍茫。
　　此时此刻，夕阳凝固了整个故城，那残垒古堡，那方塔颓垣上的浓浓的艳红，展现出一种诗一般的悲凉的凄美，似乎一直在倾诉着什么，可是它又是在永远地沉默着。
　　高昌故城坐落于新疆吐鲁番市东南，曾是闻名于世的古丝绸之路北道上的重镇，从现存的参差断落的黄土旧址上，我们依然可以辨认出这座荒漠中的故城当年的脉络。
　　高昌故城大致可分为外城、内城、宫城三个组成部分。外城大体呈正方形，有的城墙已完全变成一堆高低不平的黄土，残剩的部分，则呈现出不规则的锯齿状逶迤于西域那苍茫的天际，与依然高耸着的方形土塔、圆堆，以及无数陷落的黑洞和历经大漠风雨的断壁、依稀可辨的护城河，在夕阳的光照下构成了一幅沉默中呈现出一种无比神秘幽浑的图画。
　　高昌故城的内城在外城的正中，宫城在内城北部，高墙断垣间，依旧透露出一种当年宫廷的高贵和森严。
　　外城内还残存着一座大型寺院，山门、庭院、讲经堂、藏经楼、大殿、僧房等建筑遗址，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大殿的断墙上，还残留着壁画的痕迹，传说当年唐代高僧玄奘到西域取经，路过高昌国时，就在这座寺院里讲过经。除了寺院之外，城内纵横的街衢、集市、手工作坊、客栈、戏楼、酒楼、茶屋等等遗址，也在一片被岁月淹没的黄土中，偶尔崭露出它那面目全非的一角，承受着夕阳无声的爱抚。
　　高昌故城始建于公元前一世纪，望着这片夕阳下的废墟，在一抹无边无际的艳红覆盖下的万籁俱寂中，你仿佛还能听到当年丝绸之路上的驼铃声，仿佛还能看到当年国王的帷舆正在金色的宝盖和红衣卫士的簇拥下，在万民环跪膜拜中，步出华丽宫殿的大门，你仿佛还能听到当年寺院里圣徒跪地的诵经声、小贩沿街的叫卖声、戏楼的锣鼓声，仿佛还能听到远途的旅人、车马，步入客栈酒楼时的那片喧哗。
　　高昌故城曾经光荣过，曾经繁华过，那嵌满宝石的王座，那如云如水的美女，那满袋满箱的金银珠宝，那高贵无比的豪宅佳第，都曾使人梦寐以求过，都曾使人醉生梦死过，都曾使人处心积虑过，都曾使人明争暗斗过，可是值得人们一再深思的却是：为什么当时那些得到的和失去的，成功的和失败的，辉煌的和暗淡的，尊贵的和卑微的，最终却都在这苍凉荒原的无边残照的一片断墙残壁之下？
　　残阳默默地照着，面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断墙残壁，这是高昌故城吗？是，但这也是我们面前的岁月。这是高昌故城吗？是，但这也是我们面前的世界。五百年后我们将如何？五千年后我们将如何？金钱，美女，地位，权势，纷争，掠夺，投机，钻营，争执与吵闹，阴谋与欺骗，忌妒与仇恨，那兵戎相见的，那据为己有的，那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将化为一堆黄土。
　　因此我们可以说，在高昌故城落日那浓浓的红晖中，在那些断壁残垣组成的峥嵘高古的悠悠中，我们看到的绝不仅仅是一幅凄美的图画，而是一部可以从中找到人生最根本的感悟的那种书。
　　因此，面对那片即将逝落的艳红，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那不是一种毁灭，而是另一种生命。（人民日报海外版2006.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