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龙假兔

作者：舒婷 中国文化报2003年8月30日
　　我从来不信星占学，不信凭着祈祷、烧香、占卜、算命和求护身符，能够预知或改变命运。至今我也不知道我的星宿是什么？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是慧星，拖着一条梦幻纱裙；我可能不要那个天蝎星座，就算超凡脱俗在天上，蝎子在中国人眼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十二生肖里我属龙，仿佛无可置疑，其实仍存异议。
　　母亲参加土改工作队时在乡下生我，当地风俗有“三龙生焰两龙相煎”一说：家中若齐了三龙，可盼皇室之贵，比如选个贵妃招个驸马什么的；两龙并存便要相克，在中国，只要两雄就不能并立是传统。母亲属龙，小时候请张铁口李神仙算过命，不知道犯了什么凶煞把生辰八字忘了，心理上本有障碍。即使决心等12年后再生一个龙儿，谁知这12年之间会发生什么事？因此生怕我养不大，尚在襁褓就由外婆带回娘家抚养，进户口时多报一齿。多年来，我与美丽优雅的母亲离多聚少，对她的崇拜与热爱与时俱进，毫无怨恨之意。这是因为我深知母亲的爱决不比外婆和父亲给我的少。
　　母亲曾抱着我，在外婆家门口招一个瞎子算命。那瞎子却不肯挣这一口饭，说：快抱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让人给算命了。我长大以后，到过不少名山灵寺，都不求签问卦。有几次却不过同伴撺掇，动了念头，不是因为等前边的人打卦，居然十几卦都不成，直至车子摁喇叭催行；就是忽然找不着解签的老和尚了。本就勉强，顺势下台。
　　接受数年革命教育后的母亲，羞愧于自己的封建迷信，带我上小学报名，遂将我的真实生日改了回来。因此我在系列档案里恢复龙生，甚至几本出国护照都是。那时的人不重视户口本，只是盖章买煤球和领布票时用上。我自己一直懒得更正，在身份证上便是兔年人。出国时因为与资料不符，麻烦多多矣。
　　母亲在30年前去世。手术前一天，我陪脆弱的她彻夜未寐，其他病友总以为我俩是姐妹。母亲凝视晨曦渐明的面庞依然姣好，其悲伤无助凄迷婉约令人心碎。那一个短暂的时刻和场景让我刻骨铭心。偶尔不由自主想起“两龙相克”的箴言，我不迷信，不会自觉罪孽深重，但我确实更愿意做卯年生人，就让我是那只无害的和善的食草动物吧！现在祈祷已太迟，上苍的安排有谁能举手大声反对呢？
　　可能是本质上的自我认同，或者骨态和命相里有哪一点与兔形肖神似，常有人认定我属兔。我总是高兴地反问：我的耳朵有那么长吗？前几天，厦门一帮文友聚会，四只兔哥兔妹碰杯，我下意识也举起了酒盅。冒牌的兔奶奶，立刻被断然喝止。
　　根据命相学里的说法（当然我会挑那些好听的）：属兔的人是平静温和的，极容易感情用事的，在团体中是相当有人缘的。（嘿瞧瞧，这不是我吗？）为人慷慨，人际关系良好（过奖过奖），大致说来，财运不错，一生都不会为钱财苦恼。（苦恼还是有的，别墅呀轿车呀，CHEHL香水呀。）这正是由于天生的乐观、人缘好，从不计较小事，所以没有太多的积蓄。一旦手头宽裕了就没有节制地乱花，常常对一些奢侈品、装饰品、各种新产品的兴趣很大，因此，你常常入不敷出（不至于吧？）。加上你不太计较钱财的管理，通常是有钱就花，因此你虽然有能力赚大钱，却也不是个可以大富大贵的人。哎呀呀，好兔！深得我心。
　　再查资料，属龙的人也不错：事业方面今年灵感涌现，创造力特佳。（有吗？好像今年更加迟钝懵懂，处在老年痴呆症发展之中。）属龙的人今年虽然社交频繁，但男女感情方面却是空白一片（打开春起，就非典猖獗，哪来的社交频繁）。今年财运相当可观，限于正财方面。（小单的稿费差三断五倒是都来了，比较可观的版税老是被出版社欠着。）横财绝对不宜憧憬，否则便会焦头烂额。（如果天上掉下来一块金锭呢？捡不捡得？）故此赌博及投机买卖还是忍手为宜（当然当然！），切勿行险侥幸，否则便法网难逃。（抢银行吗？不敢！）属龙的人今年健康尚可，（本月只上医院三次，另外两次自己上药店买去。）但精神压力甚大，神经紧张（干这一行的，神经不紧张能写东西吗？）。属龙的人今年虽然会与颇多异性交往，但可惜聚散匆匆，难觅一真心知己（哪一年不是这样啊）。
　　（老公正从肩后读着这行文字呢，且哄他一哄。）
　　因为写这篇文章，勾起往事，早餐时跟儿子说，什么样的媳妇都可以找，就是不宜属龙。儿子点醒我：“妈妈你老说自己不迷信，你看你还是有心病！我家是已经有一百条龙了吗？”
　　说的没错，甘肃天水有位博学之人姓陈名冠英，陈冠英先生和夫人张维萍根据十二生肖刻制了阿猫阿狗，不对，是没有猫，阿牛阿猪等各百件小品。送给我一张“百龙飞天”，气势恢弘，奔腾跃舞，并且形态各异。收藏家中，肉眼虽看不见祥云瑞雾缭绕，但更深夜阑，似有长吟入梦，可辟邪，可护法，可排毒养颜，可想入非非。
　　兔子就没有这般福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