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别墅”的夏天

　作者：苗得雨

　　在齐河“五七干校”的近一年中，整整的一个盛夏，我们不在正册的一伙，舒舒服服，过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我们住在野外一个个机井小棚屋里。冬天刚去时挖洪（将黄河淤沙下面的老红土翻上来），春天参加间苗，麦收大忙后，我们基本上只担任看坡。看坡，就是满地里转转。“文革”的“内战”一直打得邪乎，此时却主要是“新政权”之间和一些大造反派之间的争斗，在乡村农民之间，社会风气倒相对不错，没什么偷摸盗窃之类的事可以处理，当然就是有，我们这些“牛”们也处理不了。真是悠哉游哉。一生中何时有过这等悠闲！人家在正册的革命群众，住在场部（也即营部、连部）一排排集体宿舍里，热闹是热闹，可是和我们野外“别墅”比，没法比，这里安静而清爽，身心融在一派绿色之中。
　　我住的机井小棚屋，尤是第一等的好，在场部大西南二三里，再有四五里才是邻村王官屯，房前有一条沟为界，这里是边界地带。白天在沟那边，有王官屯的乡亲在忙碌，熟悉了，远远地说说话。沟那边有一片瓜地，看瓜的陈老汉和我成了朋友，晚上时常过来坐坐。我在房前小树旁，开垦了一小片园地，种上了花生和几棵只有此农场（我们干校所在地是一个劳改农场）才有的一种特甜的西洋枕西瓜，陈老汉过来，端详着，对我做指导，教我怎样打杈、培蔓，其中一棵坐了一个瓜，个头大，长长的，像个小枕头。我去场部到保管老高九那里借来锯、斧等工具，找了些零星木板，打了十几条小板凳，有的送了“棚友”和干校的正副班长，余下的留沟那边乡亲过来坐着说话，常客除了陈老汉，又有一位朱老汉，我称他“朱大爷”，他却硬叫我“苗大哥”。沟崖上茂密的树林，晚风吹来刷拉拉响，我躺在树下乘凉，不免有些害怕，不怕有特务，怕有狼，在身下蓑衣旁边放一张铁锨壮胆。当凉爽一阵，便进屋在蚊帐里面看书。我带了几本书：《农村知识大全》、《气象简说》、《天文学》和《青年地图册》。我带着生活中对一些事物的了解，在书中找到理论上的说法，同时试着实践，试着预报天气，试着给乡亲们讲日月星辰，讲哪颗星在哪个星座，学名叫什么，什么时间能看到什么星，重点讲北极星、北斗星和牛郎、织女星，我讲得津津有味，乡亲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个夏天，最大的享受，是吃了数不清的甜甜的瓜。有场部时常分的，有看瓜的陈老汉晚上悄悄抱过来的。我家十一岁的小三，春节后从房上掉下摔了一下，胳膊有伤在家休养，我领来，同我做伴。我参加班里用锄头铲高粱根部生出的杈，小三也拿一张锄跟着干。休息时，我们就抱出个瓜，打开，爷俩一人一半，都吃个肚儿圆，不用再喝水。小棚屋不大，放满了瓜，还有用筐篮吊井底的，好吃“冰镇”的。我房前小园地里的西洋枕，也在天天长，小三时常在旁边锄草、浇水，非常珍爱。有一次，干校副班长老姜过来看，用手拨弄拨弄秧蔓，小三抱张锄，冲上去：“你这个坏蛋，破坏我的瓜……”小三也随老爸，是个“拼命三郎”。我连忙阻拦，“这是你姜叔叔，我的好朋友，他来欣赏欣赏！”因为我在的连、排、班，关系都很好，我怕得罪了人家。
（今晚报2006-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