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公民最高荣誉
作者:何建明
生活就是这样有意义:今年“五一”期间国务院在北京召开五年一度的全国劳动模范表彰大会,我被推荐作为全国唯一的作家“劳模”而荣幸地出席。但多少次迎送各条战线英模们进进出出人民大会堂的我,竟然在自己胸前也挂着“劳模”奖章迈步进入庄严的会场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其他2000多位劳模那种神圣、自豪和喜形于色的感觉!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于是在众劳模们手持出席证、昂首挺胸地踏着红地毯走入大会堂的时候,我习惯地绕到一旁走着……小心翼翼地像护花的绿叶随他们而进。
哦,原来我还是没有从一个经常为劳模写作的作家身份中回过神来哟!
是的,我是一名作家,过去的二十余年里,我写过无数劳模,他们中有大家熟知的像王进喜、张秉贵、郭凤莲、吴仁宝等老劳模,也有经我笔下添彩而后来成为全国劳模的孙金龙、常德盛、钱月宝……他们中现在有的已是高级领导干部,有的已闻名全国,而我还是以写作谋业的一介书生、普通公民。
“何作家,是您吗?恭喜恭喜!恭喜您也当劳模啦!”手机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大学生的声音。我想起了,他是因我写的《落泪是金》而获益的贫困生。
“我们是从今天的报纸上看到您当劳模消息的,学校的几位同学就让我给您打个电话表示祝贺。您当之无愧,您的作品感动和拯救了我们那么多人的命运,我代表全体贫困大学生向您致意……”
“何作家吗?哈哈,了不起呵!我们祝贺你!”手机又一次响起,是一位三峡移民干部从重庆打来的。哦,想起来了,他是我的《国家行动——三峡大移民》中的一位主人公。前两年我和他曾经一起在三峡移民最多的巫山县的大昌镇十多天吃住在一起,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他和无数移民干部在那个时候一心一意为移民工作的精神让我感动万分,我后来的作品正是因他们的事迹而在社会上产生了影响。
“何作家,恭喜恭喜,我们医院的几位认识您的同志一定让我打个电话给您,对您获得‘劳模’称号表示祝贺。什么时候再来我们医院呀?我们现在还有好多事可以写呀……”手机再次响起,这是北京某医院的一位医生。我想起来了:两年前,我写抗“非典”的《北京保卫战》里有她的英雄事迹。
“何作家,是我,梁雨润。祝贺你啊!”哟,是老朋友、现任山西省信访局副局长的梁雨润兄弟。梁雨润是我的《根本利益》一书的主人公、2003年“感动中国”的十大年度人物之一。我们同岁,他原来在山西夏县当纪委书记,《根本利益》发表后,梁雨润一夜间成为全国名人,他的事迹通过各种媒体被广为传播,电影、电视、话剧等等都有“百姓书记”的英名。我们因《根本利益》而成为好朋友,每个月总要通上一两次电话。
手机还在不断响起,他们大多曾经是我笔下的人物和看过我书的读者朋友。
“劳模嘛当然得包括像你这样的作家嘛!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劳模是应该像王进喜那样的,也应该像钱学森那样的科学家,可我也赞成姚明、刘翔这样的明星当劳模!对了,你是作家,你们写作也是劳动嘛,写好作品出来,给人们提供精神食粮,鼓励人们奋发向上,为什么就不能当劳模?”朋友们这样说。我自己似乎也开始感悟些什么似的——是啊,我当劳模,代表的是全国几万、几十万文学工作者的荣誉,他们用特殊的方式在从事自己的工作,确实也应该算是一种具有时代意义的劳动吧。
今天的劳模,他们应该既是像王进喜式的,也同样包括了知识者的优秀劳动者,当然也包括了像姚明、刘翔等这样的特殊的宝贵人才,而所有劳模者的劳动与一切普通劳动者的劳动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首先应该是诚实的劳动,其次应该是无私的爱国劳动,再是时代需要这样的劳动具有创造和创新意义。
我参加了劳模会,其实我更多地是在感受劳模精神。而最有意思的是:和我同一个代表团的中央直属机关的几位劳模里有另四位朋友他(她)们都是媒体大记者,连同我一个作家,按说我们这些人常常为劳模们写作、报道的人,对什么是“劳模”挺明白的。结果发现,我们对“劳模”的概念根本就不明白。
在参加大会之前,有记者问我:你获得的是不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我想了想,就说是吧!可一到大会后我才知道,“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跟“全国劳动模范”还不一样。“全国劳动模范”是国家对劳动公民的最高荣誉,1995年起每五年评选一次。今年的“全国劳模”更特殊,进行了首次全国公示,其中八位候选人真还在公示时被“刷”了下来!
“老孙?!”在我所在中直代表团里,新华社的名记者孙勇先生是经常跑我们文艺口的新华社记者曲志红的爱人,我一听说后立即给志红同志发了个短信,哪知曲志红回我的短信让我大笑不止。她的短信这样写:祝贺何孙二兄同当劳模,希望你们把自己的劳模形象和劳模精神带到家里……我忍俊不禁地回复她说:你怎么跟我夫人说得一模一样啊!我回头告诉孙勇兄,说看来我们的“内人”都对我们有意见哪!大概我们都属于在单位里干得很出色,可在家里实在有愧夫人了!帅气横溢的孙勇兄抿嘴直笑:“劳模”在家里是孙子!
可不。孙勇兄说得太对!开完劳模大会回家,我兴冲冲地将“劳模”奖章拿给夫人看,谁知夫人根本不稀罕地扫了一眼,然后将一杆擦地的拖把塞到我手里,说:你能帮我把地拖一遍比什么都强!
我顿然乏味。可当看到她躬着腰在涮碗、洗衣的身影时,我内心强烈地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歉意——有报纸曾有文章的标题这么说:“何建明经常不在家”。何建明确实经常不在家。过去的几年里,我因为写作,单位里又承担职务,作家只是个“业余的”,所以需要经常利用节假日和周末星期天的时间出去采访,不在家是常有的事,家人的辛苦不言而喻。夫人说这话的那一刻我非常的感觉歉意——当劳模者无法兼顾公私,我们为别人和社会奉献时,我们的亲人自然也在为我们奉献着,而他(她)们的奉献绝不会有我们当劳模那样得到国家给予的崇高荣誉……这因此让我想到:天下劳动者的劳动其实都很伟大,只是他们的劳动形式不同而获得的荣誉不同,但任何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劳动,其本质没有多少区别。人类的劳动是相联系的,他们共同促进,相互作用,才使社会发展进步。劳动因此变得光荣和伟大。
我们需要尊重一切哪怕是最简单和最低贱的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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