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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之间

作者:哈斯乌拉[蒙古族]

  “好吃的留到你娶媳妇那天吃,现在该炸点黄油大果条,明天修棚,三个人的。”申吉玛说完,二十年没唱歌的嗓子,今天也沙哑地放声唱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道布敦葛根的小屋顶上冒着牛粪火的青烟,一会儿结个盘肠,一会儿织成荷叶。母子俩刚走到废墟坪上,葛根早已拄着柳木拐棍儿站在大榆树下凝思,在树上筑巢的乌鸦,飞落在不远的断墙上,诅咒般“哇哇”地叫着。
  辛勤的申吉玛用她那蒙古袍前襟一会儿就兜来了那么多半拉砖头,道布敦看着他们母子俩那紧张而兴奋的脸庞,不由想起在旗里开会时的动人情景。当那顺旗长宣读党中央让农牧民尽快富裕起来的政策,以及上级党委关于放宽经济政策的十条补充规定时,全场代表竟抑制不住喧哗起来,那令人激动的场面,他闭着眼睛也可清晰地看到;那一张张兴奋的脸庞使他终生都难以忘怀。好几个晚上,那顺旗长把他们这些“反动上层”召集在一起座谈,东方快破晓时才合上了记了半本子的日记本。从那以后,他似乎发现在迷濛的视野中,自己几十年的憧憬和希望又向身边飘移过来。他人老了,可信念却充满活力,他想看到一个理想而公正的世界,并为此几十年虔诚地祈祷着。……他移了移站累了的双腿,眨了眨眼睛,看到妹妹早就累得汗流满面了。
  六十多了,可申吉玛仍是道布敦的小妹妹,他怜惜她,枯瘦的胸腔里滚动着爱怜的暖流。可他能帮什么忙,唯有像只鹳鸟似的,慢慢腾腾地伸出瘦长的手搬几块砖头。
  “哥哥,你不用搬了,你要想帮我们,就从桶里往泥堆上舀点水吧。”妹妹胡乱地抹了一把从稀疏的白发中流到脸上的汗水,边说边用双手撑在膝盖上,习惯地“哟哟”呻吟着。
  “咳!真想帮你们干点。去年你们奶钱就是一千八百元,今年把两头自留牛卖了,准能蹭到四千。盼你们买个旗长们坐的吉普车,把我送到五台山叩个饷头,回来死活扔到东山洼,我就尽心了。”道布敦葛根仰视着远方,眼中闪过一束光亮,挪动着身子弯腰去舀水。
  “成佛的人都讲究心诚,你在这叩头,西天的如来佛祖也会向你洒圣水的。”妹妹诚心宽慰着哥哥。
  八旬老人,体力到底不支了,干了一会儿,道布敦便蹒跚地回到他的小屋。刚端起一碗茶,古勒格便“咚咚咚”地跑到小屋破窗户前,冲着透气孔喊:“包日汉阿爸,你快来一下,西面那堵墙不靠住大榆树,檩子就够不着了。”

  道布敦慢慢地把茶碗放在嘴边,眼睛眨了七八下,但未喝一口。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停住了,他心头像被什么猛震了一下,罩上云雾的眸子里射出凝重的光。当他的目光和从窗口射进来的两道祈求的目光对视时,嘴里僵硬地动了动,朝古勒格挥了挥手说:“你先干活吧,我这就去。”说完,眼睛瞥了一下窗外古勒格离去的身影,他急忙拿起火柴和香炷,爬上炕头,把行李卷上方用纸帘挡着的一个神秘的墙洞掀开,点着香火,虔诚地举行起一个什么仪式来……
  过了一会儿,葛根来到大榆树下,嘴里好像还吟诵着什么。当他走近牛棚跟前,似乎不加思索地冲着母子俩说:“不用问我了,佛主也是通人性的,这么粗的大榆树还当不了个牛棚柱子?”
  “为了这棵佛树,你差点送了命,我们怕佛主不允许哪!”申吉玛直愣愣地看着几十年为“活着成佛,死后成神”而虔诚祈祷的哥哥,声音亲切又有点颤抖。
  “神佛有眼,你们俗人怕惹是非,我给你们先动手不就行了吗?”道布敦说完,扔下手中的拐杖,搬起一块平板石就插进榆树和围墙的缝隙中,早有准备的母子,用堆放在大榆树下的砖头石块,靠着大树一会儿就垒起一人多高的一堵墙。
  一座牢牢实实的简易牛棚终于在大榆树下搭起来了。道布敦葛根为自己给申吉玛新的生活作了微薄的贡献而感到高兴。那天晚上,申吉玛给老人做了可口的炸果子熬羊肉汤,老人吃了很多,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蹒跚地回他的小屋去了。
  
  雨后的早晨,太阳已把阳坡枯草梢头的薄霜融化了。道布敦葛根那小矮屋上一直未冒过青烟。倒底是八十出头的人了,独身生活虽然曾给过他一副坚实的身体,可骨架子再有佛门做主也是不支了。古勒格早晨清扫完牛棚,想去小屋请安,又怕惊醒沉睡的老人,便返回自己家来。
  古勒格回来也未敢惊动不住呻吟的额吉。棚圈盖好了,申吉玛也累倒了。第三天早上,古勒格去喂牛,仍未发现包日汉阿爸屋顶上冒烟。他忽然想起儿时葛根庙院那牛头马面跳舞,鱼鼓法号鸣响的可怕场面。心跳震着耳鼓,鬓发也似乎突兀地直梗起来,他感到恐惧,他想越清晰地看到包日汉阿爸穿着红黄斑驳的袈裟,被众人簇拥着向他走来。
  当他叫上额吉,母子俩跌跌撞撞地赶到小屋,推门时,门从里边闩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扑到窗户上,捅开窗棂间的气孔,似乎同时意识到头顶上雷电的轰鸣。
  “葛根升天了!我那心诚的哥哥呀!”好半天,申吉玛才从惊悸中稍稍苏醒过来,趴在糊纸的窗户前哭喊起来。
  “啊咿哟……哭……什……么!”
  申吉玛隐约听到从屋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和哥哥那苍老而熟悉的声音,便把脸贴在透气孔上,死命地呼喊:“哥哥,你,你还活着!快,快开门哪!”
  “满,满屋邪气。香火,香火燃过了。你,你就别进来了。快,快到旗……旗里,嗨!把,把……吭……吭”道布敦艰难地咳嗽起来,耳边翁翁震响的申吉玛怎么也听不清哥哥那垂危的微弱的声音。
  不容申吉玛多想,她猛地推了几下门,门似乎不是在闩着,而是用一截树墩子斜顶着。是什么时候顶上的,肯定是……啊,哥哥刚才好像说要赶快去旗里。申吉玛焦急得手足无措,古勒格更是第一次这样恐慌,听额吉说要到旗里去,才恍然大悟,匆匆跑回家,踏响了那辆轻骑。
  当那顺旗长从嘉陵牌轻骑上跳下来后,见状立即跳上窗台把窗扇踢开。
  旗长打开门后,第一个来到脸色蜡黄的老葛根身边。道布敦的眉宇间搐动了几下,骤然舒展开来。
  申吉玛泪汪汪地问儿子:“怎么,大夫呢?”
  “噢,政协统战部派人同大夫一起坐小车就来。我是葛根的老朋友,就先来了一步。”旗长俯下身握住葛根的手。
  “牛老了,要扔下骨头,人老了要留下遗嘱。”道布敦喘着粗气望着旗长,吃力地说着,并把脸转向妹妹:“刚才,我就是让你们告诉旗长一声,不是让你们请什么大夫。”
  申吉玛以为哥哥还要和她说些什么,道布敦摇摇头,慢慢把那顺拉了一下说:“我有三句话要说,”葛根伸出青筋鼓暴的三个指头,颤抖着弯起一指。屋子里那般冷清,可他却裸着上身。两排肋骨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蠕动着,眼睛贪婪地望着旗长,一种急切和依恋的心情在他胸中涌动。他吃力地把要吐又吐不出来的痰咽了下去,往前想挪动一下身体,但因过分激动而虚弱得更加无力了,旗长向他身边靠了靠,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
  “第,第一件,我不行了。八十一了,老佛爷也该召见了。庙上那棵老榆树,可别让人砍了。以后,附近的牲畜多起来,夏天好有个荫凉地方。”葛根说完闭了一会儿眼,也许这是他想了许久的话,说完呼吸也稍稍平静了些。眼睛忽然也明亮了许多,那顺旗长立即感到那是回光返照,急忙把申吉玛叫到他的跟前,可道布敦却一直眼神不离地瞅着旗长,并艰难地又往旗长身边挪了挪身子,倚在足有半尺多高的枕头上,冲着那顺屈起第二个指头:“第二件,”旗长会意地点了点头,葛根接着说:“告诉已经还俗的道尔吉喇嘛和图日布翁斯格,我上天后,让他们按旧规矩,让我的灵魂在旧庙基地周围转一圈,在无人的背静处升天。除了他们俩,不能让任何人观瞻,别让邪气冲了牧人的福气。”一听包日汉阿爸升天之类的话,古勒格倏地跪在地上准备叩头。
  葛根一抬手,蜡黄的额头上迭起了那么多皱纹,松弛的眼帘缓缓地垂了下来。人们屏住呼吸,又不约而同地用各自的称呼喊着他。他长长地吸了口气,随即把眼帘抬起来,那只已经抬不起来的手在自己枯瘦的胸前摆了摆,申吉玛忙把古勒格的头往炕沿上按了一下,又扶起来;她知道这是哥哥在生气,道布敦一看古勒格站了起来,深沉地说:“你要叩头谢恩的是他,要靠我,下辈子仍是穷命鬼。”道布敦经过这一生的体察,他所崇敬的那顺旗长已经在他心灵佛坛上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昔日使他感激涕零的一幕幕,在这时想起来更觉得珍贵。葛根说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旗长,显然,他很激动,只是那肌肤过于僵硬,感情的潮水已经涌不到脸面上来了。
  “政府尊重你们的习惯,会办到的。”那顺旗长扫视一眼枕头旁没有燃尽而折断的三炷香允诺着,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过多的语言会激起弥留之际的老人不可思议的悔恨、懊丧和气恼。他深深懂得葛根的要求。昔日不管大小喇嘛升天,庙上是喜欢牧民来观瞻的,而且凡是送葬的人都会得到哈达、月饼、砖茶和纸币一类的施舍,起码要给众人杀牛宰羊,吃圣米肉粥。葛根庙一庙之主的道布敦葛根在气息奄奄时要求超脱佛教的葬礼,那顺旗长激动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外面响起吉普车的声音,葛根似乎又有点生气,长长的寿眉动了几下,门外进来的好多人,他看也未看一眼,只轻轻地对妹妹说:“寿终正寝,天经地义,请什么大夫。”他感到身不由己,不住地喘着粗气,眼光渐渐暗淡下来,可他咬咬牙,艰难地说:“还有,还有第三件。”他慌张地扫视了一下人们,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他把古勒格叫过来说:“你上来,把我身后的纸帘掀开。”人们随着古勒格那翻掀纸帘的颤抖的手指,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蜘蛛挂网的墙洞里,出现了一个现代化的古老佛堂。台前是两个用青砖磨成的香笼。香笼两侧是酒杯式的“170”胃痛片塑料筒。筒上放着从山沟里采来的红果。后边是一块学生用的猴形橡皮和一架熊猫样削铅笔刀,还有儿童玩的绿身红嘴鸭和粉红色塑料不倒翁。墙壁上贴满了各种从画报上剪裁下来的布达拉宫、塔尔寺、五台山等地佛像和牛头马面壁画。这是他十几年的积攒。在那几乎禁绝佛教信仰的岁月里,一切诚心佛事的人只能在心灵的深处垒起佛台和香龛。随着祖国春天大地活力的复苏,那些虔诚者们又开始了半明半暗的信奉活动。道布敦葛根请不到如来、观音佛主,买不来四大金刚,便只好在他偶而外出或从流动货担上买下在他认为可代替的供奉物品,有时也从邮递员那里要些破旧画报剪裁一些他昔日信奉的佛门圣主的尊容。他心里想过,奇禽怪兽都附着神灵,佛经上这样说过。
  当古勒格掀开灰暗的纸帘的时候,两堆香灰从佛台边缘上散落下来。
  道布敦看到人们一张张紧张而惊奇的面孔,把手稍稍一抬,声音嘶哑地告诉古勒格:
  “把那些佛主和圣物慢慢请下来。”
  “放在什么地方?”古勒格尊从而不解地问道。
  “就,就把它们敬请在地上吧,用我、我用的火柴点着,让佛主们升天归宿吧。”道布敦葛根死命地抬起已经下垂的眼帘,浑浊的眸子里散射出茫然的光,屋里的人立时骚动起来。旗长走过去,贴近他的耳朵,几乎是在喊:
  “这些,还是事后带在你身边吧!”
  “带了会妨碍来世转生,这,这些事也该在我们这辈份上了结了。”说完,道布敦葛根那多皱的眼角,渗出一点儿泪水。已经无神的眸子泛出几乎察觉不出的笑意,希望和满足支撑着他顷刻就要躺倒的躯体。他凝望着徐徐燃升的火苗,嘴角搐动着,大约是在向逝去的一切祈祷,向圣主们冥冥祝福。可他真的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了,人们似乎对一个垂危的生命没有一丝恐惧,谁都知道他稍稍倾斜一下就永远坐不起来了。
  蓝色的火苗愈烧愈烈。又是一股十几年前弥散过的那种焦糊气味。在这光焰里,道布敦葛根心中的庙宇在塌陷和焚烧,这感觉到和意识到的气味,带着一个虔诚者寿终的祝福和信念的更替,从敞开的窗口飘散出来,顺着风势在屋顶和老榆树的四周萦绕。
  两只刚刚回巢的乌鸦,又一次惊恐地飞起,直向蓝天深处“哇哇”地惨叫而去,似乎不再归巢。
  道布敦似乎还想跟几十年相依为命,大半辈子穷困潦倒的妹妹说些什么,可他毕竟看到了妹妹和在这里繁衍生息的粗犷的牧人们,在这个世界上将会索取到他们应该索取的一切。他猛地搐动一下,机械地斜躺在枕头上,他似乎永远放心了。
  一个灵魂升腾了。在他那执着的信念大树上,留下了一圈苍老而充实的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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